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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城外护妻宫内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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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宜身子腾空, 不知发生何事,她挣了挣,双足却只悬空轻轻地摇晃。

    双眸里有方才遗留的伤,以及伤后随之而来的迷惘茫然,被泪跟雪迷了眼,一时看不清抱起自己的是谁。

    也许……是子远吧, 迷迷糊糊冒出这个念头, 锦宜心里的各种感觉交集在一起,让她疲惫困顿的不想理会更多。

    又或者这个怀抱甚是稳妥可靠,对现在仿佛被抛弃的她来说,最需要这样一个宽广踏实的怀抱了,所以等锦宜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在马车之中。

    ***

    马车有条不紊地缓缓往前, 马蹄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踏实的印子, 雪把长街都铺的满满当当十分均匀, 看起来就像车行在旷野雪原上, 在走一条从无人走过的新路。

    锦宜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

    那黑袍人抱着双臂,盘膝而坐,垂眸无声。

    车厢里很温暖,锦宜觉着自己像是树上被冻僵的雀鸟, 在暖气的熏裹下终于有了些还活着的迹象。

    她抖了抖羽毛, 大着胆子看了他半晌, 用蚊呐般的声音低低道:“你……你是辅国大人吗?”

    这人端坐跟前, 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跟手,且又并未说过一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

    桓玹抬眸,眼底掠过一道精光。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终于开口,声音也同样的威严淡漠。

    锦宜之前以为是不明身份的人把自己抱到车上,心里惊怕,突然确认是桓玹,心底那份惊怕却并未消散,反像是蓬松的棉花球遇到暖风,刷地又膨胀扩大了几分。

    “我、我闻到……”锦宜低头,“你身上的味道……”

    桓玹挑了挑眉:“味道?”

    “是……那天在你的书房里,一样的气味。”锦宜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无奈的叹息。

    那天误闯南书房,开门后闻到的气息,似麝似兰,乍冷而暖,绝非寻常的熏香可比。

    从此这气息萦绕在锦宜心底,奇异而鲜明,以至于纵然此刻桓玹身上染着浓烈的酒气,但方才靠近他胸前的时候,从领口沁出的若有似无的一抹,仍是即刻唤醒了那日的记忆。

    桓玹愣怔之余,举手将遮住口鼻的风兜摘下,露出底下极为完美的轮廓。

    “你的鼻子倒是很灵。”他突然玩笑般说了这句。

    锦宜瞥了一眼他放在膝上的手,傲慢的手指君无声地睥睨着她。

    当然,除了气息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锦宜并没有说:那就是桓玹的手。

    如果说桓玹身上有一个地方是锦宜无比熟悉的……那就是这曾在她额头上自由纵横过的手指君了。

    先前被桓玹抱起来,慌乱中锦宜瞧见他露在外头的手,又嗅到他怀中那股独特的气息,这才起了大胆的猜测。

    ***

    虽然桓玹仿佛开了个玩笑,锦宜却并没有真的敢当这是玩笑。

    定了定神后,她心虚地喏喏问:“辅国大人……怎么会在那里?难道……”她有个不好的揣测,难道桓玹也在酒楼里?怎么会这么凑巧?

    “路过。”桓玹淡漠地回答,又反问:“你又怎么会在那里?”

    “我……”锦宜听说他只是路过,稍微宽心,“我也是路过。”

    他的双眸眯了眯:“我看见你从楼里出来。”

    “我、路过楼里。”脸热。

    这是个极为敷衍、而且敷衍到明目张胆的回答。简直放肆。

    桓玹沉默,他的手指君蠢蠢欲动,想要再在面前这低头应答自己的人的眉心再来那么一下子,但只能强忍。

    锦宜仿佛嗅到了桓玹身上散发的不悦的气息,她不敢看辅国大人的脸色,今日她所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很不必这位大人再来雪上加霜。

    天啊,又何必是他来“救”自己,跟与这人同车相比,她宁肯在雪里打滚。

    精神恍惚的刹那,锦宜想起在酒楼里的情形。

    那时候她望着林清佳,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年纪还小的男孩子的形象。

    “妹妹别怕。”他把小女孩儿护在身后,然后正气凛然地呵斥:“再敢乱嚼舌头欺负人,我便告诉父亲,把你们都打一顿赶出去!”

    每次想到那一幕,锦宜的心都会变得很软。

    此刻也是同样,锦宜道:“小时候,林伯母带我到你们府里去住,府里的大人们取笑我是没娘的孩子,我吓得只是哭,是林哥哥护着我,训斥了他们。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我……”

    对那时懵懂晦涩的郦锦宜而言,林清佳是那样鲜明耀眼的存在,就像是会保护小羊羔的牧羊犬,英俊聪明,威武可靠。

    可锦宜想不到的是,能将欺负羊羔的畜生们咬走的,有时候并不一定是牧羊犬,还有可能是别的闲着无聊的危险性动物,比如野狗,狐狸,狼等等。

    林清佳目光微动:“妹妹原来还记得这个……”

    然后他话锋一转,用一种让人无法挑剔而且绝对值得信任的语气说道:“其实,不管当时是什么人,我都会这样做的。”

    这无懈可击的语气“说服”了锦宜。

    她那没说出口的三个字,也被这句话死死地堵压个正着,再也说不出来了。

    林清佳点点头:“若无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转身出门,却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原来是个跟他同桌的朋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大家说你是偷走躲酒了,没想到居然……”

    林清佳阻拦不及,他已经看见了屋内的锦宜。

    这人脸上的骇然在一寸寸放大,以至于林清佳担心,下一刻尖叫就会从这张大到极至的嘴里冲出来,然后迅速地贯穿全楼,引来所有人围观。

    对锦宜而言,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心里的那个小男孩的形象,仿佛随着林清佳那句话而消散,消散。

    这才是最重要的,让她无法接受。

    锦宜先是茫然地站了片刻,然后无视那人惊愕的眼神,她迈步出门,径直下楼。

    出门后雪地里那重重一摔,好像把昔日珍藏在掌心的宝贝都给摔碎了,冰冷的雪落在头脸脖颈里,仿佛在冷酷地告诉她美梦该醒了。

    ***

    车厢内。

    桓玹看着锦宜低头无语的样子,她显然在想她的心事,这心事还多半跟林清佳有关。

    却浑然不在意近在咫尺的他。

    这让桓玹有点难以名状的烦躁。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桓玹忽然开口。

    锦宜一时反应不过来,缓缓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桓玹却不经意般扭头:“你家里不是在给你张罗亲事吗?”

    锦宜愕然,然后觉着这种琐碎事情就不劳桓辅国操心了,而且她自己也更懒得再操心,于是应付般回答:“好像是。”

    桓玹瞥了她一眼:“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锦宜眨了眨眼:“想法?”

    桓玹不答。

    锦宜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问道:“三叔公是在问我有没有意中人吗?如果有的话,您也要为我做保山吗?”

    桓玹浓眉一皱,然后淡淡回答:“不会。”

    锦宜搓了搓发红的手:“真可惜。”

    “可惜什么?”他的目光随着移动。

    “可惜没有这种荣幸。”她举手揪着腰间的荷包,把上头绣着的牡丹花都扯的变形。

    “荣幸?”桓玹嘴角一动,却又敛住,似笑非笑地:“会有的。”

    “啊?”锦宜的眼中朦朦胧胧,满是懵懂。

    桓玹凝视着锦宜,已过了年,锦宜十五岁了,脸庞却还青嫩的很,她从来不肯涂脂抹粉,今日因要见林清佳,就特意在唇上点了一点胭脂,格外嫣红的唇,更显的脸色之白,因先前在雪里冻了一场,进了车内被暖气熏蒸,便是极动人的白里透红之色,吹弹得破似的。

    可是在桓玹眼前所见,却并不只是十五岁的青涩未开的锦宜。

    他看见的,是另一个郦锦宜:华服盛装,端然而坐的贵妇,膝上睡着一只鸳鸯眼的波斯猫儿,细嫩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猫儿背上,引得波斯猫喉咙里发出舒服的骨碌碌声响。她有着让桓素舸都望尘莫及的精致妆容,并且,貌似亲和的笑容里透出了恰到好处的冷淡疏离,睥睨众生般高高在上。

    突然,桓玹握住锦宜正在蹂/躏荷包的手,将她往自己身旁拽了过来。

    曾有过一段时候,长安盛传,……当今圣上曾想许她为太子妃。

    总而言之,不管是在偌大桓府还是整个长安,桓素舸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当然,天底下才貌兼备的女孩儿还是数不胜数的,而桓素舸之所以如此天下闻名人人称赞,这一切跟她有个当宰辅的叔父脱不了干系。

    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被驴踢到呢,除非桓素舸千年之后,被那些不入流的盗墓者举着黑驴蹄子探墓穴……这还有几分可能。

    ***

    在宋官媒去后,不算很大的郦府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厅内,子远跟子邈围着郦雪松虎视眈眈,锦宜似蹙非蹙地皱着眉,担忧地瞧着父亲。

    几个仆人趴在门口满怀激动地偷听。

    “爹,你是不是对人家桓大小姐干了什么?”最先出声的,是大公子郦子远,“都是男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郦雪松觉得养了一只白眼狼,居然怀疑自己的操守。

    虽然他的操守细细追究也是不堪一击的,毕竟,似郦大人这般年纪的老男人,无妻无妾,在部里要应付枯燥无味的官事,回家里要面对三个聒噪挑剔的小鬼,自己需要有点小小的风花雪月才不至于对日子无望。

    所以,隔上几个月,郦雪松也会跟几个同僚去喝场花酒,用的都是他辛苦攒下的私房钱——当然这瞒不过锦宜精打细算的双眼,但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郦雪松自不至于狗胆包天到喝到桓家去。

    “这不可能。”否认的是郦子邈。

    郦雪松觉着小儿子还没有变身成白眼狼,老怀欣慰,但是欣慰的头还没有点一点,郦子邈又老练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桓府哪会来提亲,这会儿早把咱们全家都杀人灭口了,唉,我才八岁,我的大好人生还没有开始,还不想死啊。”

    他摇头叹息,不胜惆怅。

    这话从一个八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简直让郦雪松觉着自己的教育一定大大地出了问题。

    “你再瞎说,老子亲手结果了你的大好人生。”雪松瞪了子邈一眼。

    然后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郦锦宜:“锦宜你最懂事,快点说句话。”

    郦锦宜捧着头冥思苦想,经过深思熟虑的确有了点收获:“会不会是爹你在朝堂上……有什么桓辅国的把柄,他不得不拿桓姑娘来堵住你的嘴?”

    郦子远觉着最后一句似乎有歧义,怂怂地不敢提。

    “什么?”他有胆子拿捏桓玹?那个只手遮天的权臣?

    郦雪松瞪大双眼,觉着还是自己无意中对桓素舸干了什么比较靠谱。

    事实上,郦雪松还的确对桓素舸干了点事。

    经过一整夜的苦思冥想,头发又多白了几根,次日清晨,郦雪松摇摇晃晃萎靡不振地叫醒几个儿女:“我记起来了,我的确对她……”

    郦雪松苦大仇深,语重心长地说到这里,长公子惊为天人地说:“桓家的女人都敢碰,父亲你可真是色胆包天,我昨日无意听说,桓府那条街上的狗碰了他家养的小母狗,此后立刻暴毙,难道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住口!你这逆子!成何体统!”郦雪松忍无可忍。

    郦子邈笑说:“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一定是被桓辅国毒杀了的。”

    锦宜半信半疑:“桓辅国连一只狗也不放过?”作为一个半爱狗半爱猫人士,锦宜对这个问题极为关注。

    “都住口!”郦雪松及时制止了话题的转移,他瘫倒在太师椅上,追忆往事:“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风和日丽”一出,下一幕好像就是“不到园林,哪知春色如许”或者“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了,总之不是什么正经戏码。

    子远跟子邈满面惊愕中带着一丝丝仰慕,锦宜却是惊愕中带着一丝丝恐惧。

    郦雪松道:“桓府本是请侍郎赴宴的,侍郎说他酒力浅,所以执意带我去充门面。”

    子邈跟子远的双眼在发光,不知道父亲居然还有这种伟大勇敢之举:果然是喝花酒喝到了桓府。

    锦宜则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鸳鸯蝴蝶的话本,但是……若那种浪漫情节发生在自己的老爹身上,就像是艳情戏里突然跳出了无限妖魔鬼怪,简直叫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其实他们都是想多了,雪松的经历里,并没有杜丽娘慕色还魂,也没有莺莺张生偷会西厢。

    事情非常简单。

    那天郦雪松并没吃多少酒,只是中途离席要去解手,经过太湖石的时候,听见背后有人嘤嘤哭泣,郦雪松循声大胆地探头一看,见是个小丫头临水在哭,眼睛红肿,十分可怜。

    郦雪松见她年纪小,只当是哪房的丫头受了委屈所以在哭,他便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递了过去,道:“不要哭了,哭坏了眼就不好看了。”

    雪松从来是这个随意的性子,不必说在家里被三个混世魔王镇压,就算在部里,同僚若是打趣他、或者明里暗里排挤之类,雪松全不计较,只笑呵呵地应对,他又很善解人意,所以这多年来,虽然并没有往上升迁,却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错,在部里的人缘也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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