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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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迪下午放下手头工作,参加一个冠名里有个“高端”字样的年度行业高层研讨会,请柬由老谭转来,老谭说这个研讨会将不邀请记者,不录音,不记录,雁过不留声,因此可以畅所欲言,大约可以听到不少声称“不负责任”的深度分析。安迪一听说有这么多的“不”,便放弃“不去”之口头禅,下午放弃一切直奔会场。果然,大约与会人士都有与她一致的想法,以往什么高端会都是表明15:00开,正式开场时间一定是是15:30分,甚至更晚,但这个会议,如期一分不差地举行。安迪只够与前后左右有限几个人交换了名片。看了名片,安迪明白她能参加此会完全是托老谭在美国参与朋友公司上市不能分身之福,果然,她看到与会人士大多熟知彼此,类似她这样的新人极少。自然,她这么个年轻美丽高挑的新人成为会场大人物之外的另类焦点。

    上场演说嘉宾自然是个个有头有脸,安迪有些听说过,有些没听说过,但可以从一串头衔中得出结论,她好歹通过三个月的强化阅读,大致了解点儿国情了。就在安迪的脑袋全速运转,刻录并稍加分析的当儿,她在一串官衔后面,听到三个熟悉的字,“魏国强”。她不禁一愣,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可她已经知道,魏国强这个名字实在是普通不过的一个名字,她公司就有一个同事叫国强,她每次见到国强就气不顺,令同事国强很受伤。而她的奇点则姓魏,她为此还确认一下奇点与魏国强有无关系。也许,很可能,此国强非彼国强,她只希望彼国强就像那一袋文件,那袋文件被她毫不顾惜地扔进老谭家的水池里,彼国强最好也沉入水底永不在她生命中出现。

    但安迪还是僵了一张脸,斜睨此高大魁梧的魏国强上台说话。她开始喝水,一边喝一边心存侥幸,彼魏国强猥琐到抛妻弃子,能有如此强悍的理论功底吗。可又想到,中国老话自古无毒不丈夫啊。然后她迫使自己,即使此国强真是彼国强,她也该当无视,当他是路人。但理智往往无法克敌制胜,安迪不由自主细水长流地喝着水,眼睛将魏国强上下左右角角落落扫描了个分明。

    会后,是晚餐。安迪特意与两个同行坐一起,交头接耳议论这几天的做市,谈得兴起。只是,忍不住地,一双眼睛往场上搜魏国强。她太显眼,很快,魏国强就意识到有一年轻美女留意他,他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似是心有灵犀,都是表情严肃,甚至咄咄逼人。安迪没来由地愤怒,吖,魏国强凭什么对她咄咄逼人。她一口喝干面前的水,大步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到魏国强身边,俯身严肃地轻问:“抱歉,魏先生,请问一个小问题,三十年前,您在黛山县插队落户吗?”

    魏国强明显一愣,“怎么问起这么久远的事?”

    安迪捕捉此人脸上的蛛丝马迹,追问一句:“那么您认识一位姓何的女子?”

    魏国强更加吃惊,故作镇定地看着安迪,但眼中神情异常复杂。“你怎么问起这个?”

    “知道了。”安迪心中全是泡沫一般涌动的黛山方言骂人话,但她强行克制了,转身回座。服务员早在她离座的当儿将水杯注满,她回座再次一饮而尽。此后,不再看向魏国强。在心中,此人的名字已被其他文字代替:他妈的畜生。

    饭后,安迪穿上大衣与同行一起走出,到了停车场,又停住说了好几分钟。此时,魏国强匆匆赶来,老远就道:“姑娘,我有话跟你说,怎么称呼你。”

    同行见此,只得相约回头再聊,告辞离开,不便参与。安迪斜睨魏国强走近,手头却无杯水可饮,只得屏住呼吸,强作镇定。

    魏国强在离大约两米远的地方站住,气喘吁吁地道:“请问怎么称呼。”

    安迪依然不语,一脸鄙夷地看着此时近在眼前的魏国强,好久才道:“不想认识你。”说完才想到还有更体面的四个字,叫做“不敢高攀”,她当然不会改口,而是扭头钻进车子,不顾而去。留魏国强呆立原地,一直看着橙色车尾消失在夜色中。

    安迪开出许久,忽然发现,迷路了。她喃喃痛骂,但也只能收摄心神,专心寻找标志性的建筑停靠。停车第一件事,还是下车翻后备箱拎出两瓶水。然后才给奇点打电话,接通就开门见山,“Shit,遇见一个畜生,现在迷路。”

    奇点正在应酬场合,闻言大惊,“你在哪里,我去找你,要不要报警?”

    “Shit,而且十足矫情,一边说不想认识,一边凑上去招惹。你不用过来,我叫到出租车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不是开会吗?”

    “会上遇见一堆shit,新仇旧恨,黛山县那个作孽的。不说了,我跟出租车回家。”

    奇点目瞪口呆,难怪,难怪,安迪而今只有遇到黛山县的那些旧事才会情绪失常。他跟同桌朋友打个招呼,说未婚妻那边有点儿事,赶紧奔赴欢乐颂。

    樊胜美才刚下班,刚走出公司大门,就接到家里来电。她妈妈哭哭啼啼地说,苦主又拿着账单上门,再要一千块钱。樊胜美无奈地叹息,不出所料,来了:“我身边同学朋友这几年都被我借钱借怕了,见我就躲,你说一千就一千,借钱容易吗?”

    “可这家里,只有你还能借到钱了啊。阿美,就这一次,这一次牢都坐了,你哥这回总能长记性了。”

    “但愿吧,他什么时候能长记性了?打断他的腿都不会长记性。我连夜出去借吧。”

    “阿美,明天,还得一千。你今晚辛苦,多借点。没办法,我让你哥出来好好谢你。我们都老了没办法了,靠你拉扯你哥了。”

    樊胜美好一阵无语,“借得到借,借不到没办法……”

    “一定要借到啊,他们会敲了家里的窗户,他们说了,拿不出钱就让我们过不下去。谁让你哥犯浑,我们没办法啊,只有指望你,要不然什么叫一家人呢。阿美啊,我们老了,没办法了。”

    樊胜美烦躁地道:“让苦主回家,明天去银行等。我借到多少他们拿多少。”

    樊胜美断掉电话,呼出一声长气,茫然看着进站的公交车,等人都快上完,她才想到她也要上车,于是没了座位。她跟着车子摇摇晃晃,烦躁,除了烦躁还是烦躁,看样子在哥哥放出来之前事情没个完。他们怎么不想想,这么逼自己女儿,她又不是老板,她只是个打工族,每天逼钱,难道想把她逼去做三陪吗。心烦意乱中,又听见手机叫唤。她拿出来一看,居然是王柏川。她想不接,可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起。

    “你……我这几天正好在老家,听说了你哥的事……”

    “嗯,他哪天不闯祸反倒不正常。你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我在车上,站不稳。”

    “对方据说在医院有亲戚,住院开药什么的挺方便。”

    “啊……”樊胜美差点儿把“怎么办”说出来,好歹工作那么多年,训练有素了,她生生地将这三个字卡在齿缝。“谢谢你告知。我会处理。”

    说完王柏川的电话,樊胜美更是气息不稳,恨不得砸窗跳出车去呼吸。此事该怎么处理呢?唯有找到苦主家属,跟人低声下气或者软硬兼施地谈,谈到对方心中消了挨打受伤的毒气,愿意体面收场为止。可是,谁去谈?她爸妈要是行的话,这两天该谈早已谈了,还等到今天又来要一千吗。她哥,不是那料,弄不好又是一言不合,第二场打架开始。唯有她。这种事,委托朋友什么的都不行,唯有家里嫡亲出面,放下态度许下承诺,对方才可能接受。这事,唯有她出面。可是,她除了周末两天,哪有其他时间。

    她想来想去,想到眼下紧迫的一千块。看起来,那每天账单果然有水分。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再全付。又一想,要是不全付,爸妈吃得消苦主的威逼吗。正愁眉不展,章明松的电话进来。

    “小樊,前天被你灌醉的大伙儿相约今晚聚餐,一齐瞻仰樊女侠风采。你下班了吗?今晚有约吗?”

    “我这儿是郊区公司,下班早,已经在回家路上。这个……上回任性,幸好昨天章总不见怪,今天怎么还好意思出来吓唬人。”

    “出来吧,今天说好不乱喝,天冷了,一齐吃个火锅。我这回该去什么地方接你?我们今晚去九鼎。”

    九鼎?顶级的饭店,樊胜美眼前终于看到一丝青天。“地铁路过啊,我自己过去就行了。章总,你还欠我一次高尔夫哦。”

    “哈哈,一定,一句话。”

    樊胜美顿时归心似箭,她得回家换件衣服,重新化妆,今早没心情,灰头土脸地出门,那可不是去九鼎的模样。

    曲筱绡从邱莹莹那儿出来,立即给赵医生打电话,可赵医生那儿不知为什么关机。曲筱绡立刻想到赵医生可能在手术室,哇,真神。她耐心坐车里给赵医生发了一条短信,约下班见面,然后回公司上班。第一笔生意开标在即,她还得忙着勾兑关系,招标方有一关键人物的老婆在海市出差,她得拿着爸爸的车子亲自管接管送兼三陪。从小知道陪客户应酬是力气活,须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正上手了才知,绝对苦差。幸好有利润在前方招手,曲筱绡爱钱,目标明确的事情,她干劲十足。

    直到接近下班时分,关键人物老婆不经折腾,累了,让曲筱绡把她放宾馆里自生自灭,曲筱绡百般哀求请吃晚饭,关键人物老婆动摇半天还是决定睡觉为上,于是曲筱绡便自由了。恰好此时,她受到赵医生姗姗来迟的短信,“两台大手术,很累,下班直接回家。下次再约。”曲筱绡回短信说好吧,手上却是方向盘一转,杀奔医院。她早知赵医生肯定回的是这句话。

    今天她开的是爸爸的车子,赵医生没见过,方便守株待兔。

    果然,下班时间一到,男男女女的医生纷纷进入停车场。曲筱绡占据优势位置瞅着,终于看到赵医生与一位男同事一起出来,她便驱车慢慢滑过去,滑到与赵医生同步,才降下车窗。“嘿,累傻的人,我送你回家。”

    赵医生往这豪华大奔车窗里一看,一愣,“你怎么在这儿?”他跟同事道了别,坐进曲筱绡的车子,又问一句:“你怎么会过来?”

    曲筱绡万分感谢赵医生没当众耍大牌不上她的车,她连忙动手将车门锁上,发力开出去,以免赵医生反悔。“我一整天接送客户,非常幸运的是,客户年纪大了,一天折腾下来连晚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陪客户逛街时候看到一只挺漂亮的摩卡壶,插电的,可以在办公室用,客户很喜欢,我索性多买一个给你送来。就放在后座,你看看。”

    赵医生看看认真开车的曲筱绡,再往后看看一大包不知什么,慢吞吞地道:“心意领了,谢谢。看来今天你也很累,前面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我住的地方挺远,我转回头去医院取我自己的车回去。”

    “不放,放了就见不到你了。昨晚打牌我不对,情绪失常,但你不能因此不理我。我宁愿你戳着鼻梁骂我无知浅薄无赖,也不愿放你下车。”

    赵医生自打初中开始,身边就不乏含情脉脉的女孩,可这样子的还是第一次见,受惊了。他愣愣地看着曲筱绡,不禁哭笑不得,“你打算把我载到哪儿去?我可不可以打开车窗喊救命?”

    “载到饭店,陪我吃饭。然后去我家。车窗我没锁,随便你喊。”曲筱绡听赵医生并未三贞九烈严词拒绝,赶紧继续耍赖。

    “真悲剧,我刚得知,刑法只将拐卖妇女儿童入罪,拐卖成年男子不入罪。小曲,我昨晚开始感觉我跟你在一起不好玩,对不起。你想怎么责罚我都可以,但我不愿继续没趣的事。”

    曲筱绡其实这一整天早已组织了好几个方案以应对赵医生的拒绝,可等真听到了,她发现自己很不像见多识广的江湖儿女,而是鼻子一酸,哭了。她什么都说不上来,一脚刹车,手脚利索地爬到后座,捂脸哭泣。赵医生再次受惊,可身后立刻响起汽车喇叭轰鸣,他只能爬到驾驶位,将车开出去。

    下班时间,触目可及都是车山车海,赵医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路边停车位,将车泊进去。“小曲,我下车了。”

    “慢着,我要知道你喜欢的有趣的人是怎么样的,你若说不出,就告诉我有趣的概念。昨天一起打牌的安迪?”

    “安迪很聪明,但不算有趣的人。魏兄是,可惜他是男的。有趣只可意会,一解说就全无概念了。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借口。确实很像借口,定义太不确切,以致我有时错认,耽误别人,对不起。”赵医生说着,拔下车钥匙,放到后座。

    “手伸过来,让我咬一口,放你走。”

    赵医生乖乖伸手,“手术后没好好洗手,脓液可能还有点儿附着在上面。”

    曲筱绡已经抓住赵医生的手,可听了此话说什么也下不了口,唯有拿泪汪汪的眼睛怒视。赵医生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奇特的分手场景,他抽回手,摸摸曲筱绡的头发,“别哭,别哭。”但想想,还是毅然下车。

    曲筱绡看着赵医生走远,拦车,消失,终于可以撒开了尖叫,一个人在她爸爸的车子里拳打脚踢。偏偏,她喜欢这么直截了当拒绝他的赵医生,连拒绝的风格都喜欢。

    邱莹莹跳出地铁车厢,活蹦乱跳地往家里走。地铁走道上到处都是一整天工作下来筋疲力尽地人,邱莹莹鲜活得像多汁的橙。刚走出几步,邱莹莹就一眼瞅见前面身板笔挺走得飞快的关雎尔。于是就提出一个属于小学高年级的行程问题:关雎尔与邱莹莹相距A米,关雎尔以B速度沿直线往北走,邱莹莹以C速度同时沿同一条路往北走,请问同学们,邱莹莹在几分钟后赶上关雎尔。

    答案是:邱莹莹追到地铁出口,就气喘吁吁地向前加速一跃做出犯规动作,一把抓住关雎尔大衣腰带,让题设条件化为谬误。

    “关,你不能走慢点儿吗。今天不用加班?”

    “明后天出差,周六才能回家。你今天不用买菜吗?”

    “悲剧,一棵大白菜竟然能整整吃上一星期,每天晚上大白菜炖肉,我快吃疯了。以后再也不买大白菜。”

    两人说说笑笑回家。经过西饼店的时候,邱莹莹照例向往地行一个注目礼。“等我有了钱,第一件事,要把海市所有的甜品店吃上一轮。”

    关雎尔道:“如果我能通过考评,春节后就有钱了。可是这几天我们实习新人都好紧张,我看见HR办公室都绕着走,宁可别让他们看见,也别给他们留下坏印象。不知道今天樊姐有没有空,我得问问他们公司HR考评流程。”关雎尔忽然想到什么,忙到:“算了,今天不问,樊姐这几天心情不好,我还是出差回来后问。”

    邱莹莹笑道:“墨守陈规了吧,我告诉你,樊姐越帮助人越快乐,她就是这么个好心人。”

    曲筱绡驱车擦着两位邻居而过,她抹抹垂泪的眼睛,没有停下,一径往地下车库开去。下车就赶紧戴上墨镜,看上去很酷地等电梯。地面,关雎尔与邱莹莹也等电梯,居家大楼的电梯门口与商用大楼的电梯门口没什么不同,近在咫尺的人谁都不认识谁,全都挂着一脸冷漠只看电梯门顶的数字跳跃。地下,曲筱绡步入B电梯。地上,关雎尔与邱莹莹步入A电梯。

    邱莹莹走出电梯,听到身边电梯也发出开门的声音,她就止步等待,看出来的是谁。一见戴着墨镜的曲筱绡,她立马娇滴滴地夸张地高喊一声“小曲”,冲过去熊抱五秒钟。关雎尔正打开2202的门,听到这么嗲的声音,毛骨悚然地回头看,身边还冒出樊胜美的声音,“怎么了?小邱怎么了?”

    樊胜美俨然装扮,听到室友回来的声音,走出来看一眼,不料正好看到邱莹莹热情拥抱曲筱绡。她心中不快,当即收起笑容,转身回屋穿衣服。毫无疑问,一定又是曲筱绡那妖精对邱莹莹施了什么骗术。

    曲筱绡郁闷地推开邱莹莹,但她还是捕捉到樊胜美的变脸。只是她心中没有意料中的欢乐,她心烦得要死,一声不吭转去她的2203。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小关小邱,你们谁知道王小波?”

    “哪个王小波?”邱莹莹对曲筱绡的冷淡不以为忤。

    曲筱绡想了会儿,才道:“好像男生蛮喜欢看的,挺喜欢学他的……”

    “噢,这个王小波。”关雎尔一听就知道,“你不一定喜欢,上网,很多下载。他太太李银河也很多文章。”

    “太好了,谢谢你,小关。但这两人名字怎么写?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搜一下?”

    关雎尔道:“我放下包,你打开电脑,我很快过来。”关雎尔一转身刚准备进屋,迎面差点儿撞上樊胜美。她忙退后一步,一看装扮一新的美女,脱口而出:“樊姐约会?”

    “什么约会,年底几个朋友聚餐啦。”樊胜美担心曲筱绡还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肯承认约会。但时间吃紧,她还是赶紧冲出门去。

    邱莹莹也给樊胜美一个熊抱,“抱美女,大发财。”附耳小声问:“是不是刚和安迪一起出去认识的那个?”见樊胜美点头,邱莹莹“哦也”一声,这才放开樊胜美。

    关雎尔也听见看见了,她想到早上与安迪的议论,又看看樊胜美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的脸,不知所措。但等她放下电脑包,换上居家抓绒服,来到2203,更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摘掉墨镜的曲筱绡似是哭过,而曲筱绡也直截了当地承认:“我爱的人不爱我。小关,我不甘心。你帮我下载王小波的所有文章吧。”

    关雎尔脑袋一抽一抽的,想问,又觉得有点趁人之危。可还是忍不住,“昨晚那个人?”

    “对,就他。”

    关雎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脑袋乱乱的,想问为什么,可觉得这么做卑鄙。手指输入的时候便乱七八糟起来。她掩饰地道:“你的电脑键盘我用不惯。”

    “不急。我叫个KFC的全家桶吧,把小邱也叫来一起吃。”曲筱绡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关雎尔搜索。看到搜索得到的页面满满一页的文章标题,她不禁晕了,这么多,她猴年马月才看得完。再看关雎尔细心地帮她在D盘建立一个独立文件夹,将下载文件一个个地往里装,她一边跟KFC的人说话,一边打量关雎尔。打完电话叫完餐,她见关雎尔专心做事不理她,不敢打扰,就跑去2202叫邱莹莹。她今天落寞得慌,无法忍耐2203的寂静。“小邱,来我家,喝我家咖啡。听说我家咖啡很贵,是你店里咖啡价格的一百多倍。你要不要来尝尝?”

    若是其他事,邱莹莹绝不会受诱惑,偏生她如今对咖啡知识求知若渴,一听就道:“等等,我正煮肉汤,煮完就来。要喝肉汤吗?大白菜排骨。”

    关雎尔抬眼看到捧着大白菜排骨汤的邱莹莹与曲筱绡亲亲热热走进来的时候,又是忍不住问:“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秘密。”曲筱绡拿出自己的咖啡,连豆子带器皿一起交给邱莹莹这个专家收拾,她趴到关雎尔旁边看文章。“小关,王小波的文章是不是很有趣?有什么有趣的性$爱之类的东西,很指导生活的?”

    关雎尔一愣,“昨晚那人说的?我不知道。我听同学说好,但我看不下去,很多Sex方面的描写,调子也不是我喜欢的,很灰涩,年代也离我们太远。你会不会听错?”

    “不会,安迪跟魏大哥也在场,他说的,怀念大学时期王小波式的有趣性¥爱。嘿嘿,小关脸红了,你不会还是处女吧?小邱,来看稀有物种。传说现在处女要上幼儿园找,胡说,这儿就有一个。”

    “小曲,你再胡说我不给你找王小波太太的文章了。”

    “我没说,我一句都没说。小邱,这咖啡怎样?”

    “这香味很奇特啊,似乎是爪哇那边的,可又与我们那儿的不像。是什么品种的?我得喝了才能确定。”

    “不知什么品种,我朋友那儿抓来的。朋友喜欢咖啡,留学回来开了一家咖啡店,玩票,据说全市爱咖啡的人都知道那店,店里就不卖寻常咖啡,也不卖那种据我朋友说叫装13的拉花咖啡。你反正只要能喝出差别来就行。”

    关雎尔听着两人在开放式厨房说得热火朝天,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发愣。那位赵医生,真的是这么放荡的人?可真想不到啊,人不可貌相。难怪与曲筱绡才刚认识不久就……关雎尔心中挺不快的,后悔看错一个人。

    那边邱莹莹喝一口刚煮出来的咖啡,就惊了,“这么好喝!”

    曲筱绡等着下文,可等半天,邱莹莹什么都不说,尽发呆。“喂,小邱,说话啊。”

    “我在想……问题很严重!平时都真心诚意对顾客说这个那个是最好的咖啡,以后得言不由衷了,可我装得出来吗?完了,以后再热情洋溢不起来了。”

    曲筱绡彻底傻了,“这也是问题?”她看看纯洁的关雎尔,再看看眼前同样纯洁的邱莹莹,这22楼怎么住了两个特异人种。她听关雎尔说已经下载得差不多,就过去打开一篇来看。还行,小说,能看得下去,只是没意料中的惊喜。无论如何,为了赵医生,她需要花点时间修炼。

    邱莹莹想了半天,“小曲,可不可以介绍一下,我到你朋友那儿做?”

    “不行,朋友只开咖啡店,零卖,你又不想当服务员端杯子的。若是批发,你也没那本钱大批进货。”

    “啊,可是现在的顾客都是相信我,才相信我的推荐。我以后言不由衷,不是挺对不起他们的信任吗?他们现在都因为相信我才在网店下单的。我……”

    “烦死了,你不会说这是最佳性价比的咖啡吗?什么钱买什么货,最好的就得天价,人家顾客不笨,你最笨。”

    “我当然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只是……我以前又傻了一回,以为他们说的特级就真的是最好。”

    曲筱绡拿眼睛在这两个特异人种之间打转,忽然忍不住微笑起来。可爱!她第一次发现22楼还有可爱的人种,原来不仅男人可爱,女人也可以可爱。

    于是,三个姑娘,第一次,和谐地坐在一桌,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喝高级咖啡与大白菜排骨汤,吃肯德基全家桶。只是,三个姑娘心里各有一股惆怅。关雎尔的惆怅最不起眼,可就她的情绪最沉闷了。

    安迪总算是跟在出租车后面,得以全须全尾地回到欢乐颂。跟着出租车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付了钱落了单,才又烦躁起来,一个人在冷风劲吹的中庭踱步。此时她已经意识到恰才犯了大错,暴露了身份。首先,魏国强没理由猜不到她是谁,只是需要最后一步的确认。其次,魏国强看到她的车牌号,只要稍微下功夫查一下,就能找上门来。最后,魏国强有点儿权势,找上门来的话,别人不敢把他打出去。而她不想再见到魏国强。

    直到她见奇点在夜色中匆匆赶来,才将几乎喝空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整理一下呼吸,似乎看到了依靠。

    奇点与安迪见面,先说一声“别担心”,拉着安迪的手进去大楼里慢慢谈。两人上到22楼,正好关雎尔和邱莹莹从曲筱绡家出来。曲筱绡当即吹了声口哨,揽着关雎尔和邱莹莹的肩膀贼笑。奇点对他们微笑点头招呼,安迪一脸郁闷地道:“我有正事,今天不跟你们玩。”就拉着奇点进2201。但到门口,她还是回头看一眼,不知这三个人怎么抱到一起去了。也好。

    曲筱绡很有经验地道:“看这样子,他们确有正事要谈,不是奸夫**的前奏。但你们放心,不会是分手大戏。我的精辟解释完毕。”

    邱莹莹道:“什么奸夫**,他们就是同居又怎么了。成年人可以自己做决定。”

    曲筱绡怕邱莹莹跟她轴,她今天没心情,只好认错,欢送两人回2202。

    2201里面,奇点听完安迪风格严谨白描式的叙述,先肯定一句:“这不是矫情,血缘这东西很微妙,你的表现很正常。后续肯定牵扯不清,需要边走边看,尤其是看那边的态度了。但你的情绪目前表现得太镇静,换别人可能酗酒,砸东西,打架,大喊大叫发泄。在压抑自己?”

    安迪点头,“但……我刚才发泄了。”

    “我们喝酒,继续发泄。人生才多少大事,生出来是第一桩大事,这件事就牵涉父母。遇到这种事,怎么发泄都不为过。我开酒,你拿纸笔,我们列数那个人的罪过。”

    安迪将信将疑,但她又信任奇点,她不拿纸笔,而是搬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不用奇点陪伴,她自己动手在电脑里打入:因魏国强逃离,妈妈发疯惨死,外公失踪,外婆不知下落,我……无可奉告,弟弟。于是,等奇点捏着两只杯子过来,她疑惑地道:“早已过去的事,早已明白的事,我激动什么,我为什么总是为过去激动?你让我列出来,是不是想说明我小题大做?”可话是这么说,她的心就跟被人扯着荡秋千一样,对着这么简单的一排字,沉沉地跳。

    “不要问我,你问自己。”奇点斟半杯酒给安迪。

    安迪被这句话刺激得火大,一饮而尽,“细节!”她将手指移回键盘,可临阵退缩,那一个个月黑风高夜,如何描述?她将电脑推开,“不写了,写出来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事,再看就像看别人的故事,没有感受。你想要我怎样做?”

    “我希望你发泄出来,遇到那种人,你心里一定闷气。但不知道怎么让你发泄,或许喝酒是个办法。”

    正好此时,奇点的手机响,他拿出来一看,“王柏川?他找我干嘛?”他看一眼安迪,接起电话。

    “魏总,我不知道安迪小姐的电话,可否拜托你转告安迪小姐一件事:我很为樊胜美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担心,但樊胜美的态度似乎想做鸵鸟。她周围的朋友唯有安迪小姐性格成熟,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樊胜美究竟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已有处理方案而不需要别人帮忙。”王柏川接下来将樊胜美家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奇点。

    安迪又将电脑移回来,她靠在奇点的背上,对着电脑上面的一排字看。不知为什么,心沉沉地跳了好一会儿之后,慢慢沉静下来。很对不起奇点,她似乎不需要发泄。但她伸出手指,在一排字下面打出另外一排字:不原谅。

    等奇点打完电话,她就公事公办,仿佛说别人家的事一样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可慌的。”

    奇点惊讶地看着安迪,好久,“对,他不是你的谁,他只是一个路人。以后就是以这种旁观者心态处理可能出现的各种事端。而且你还有我。”

    “王柏川什么事?”安迪见奇点不想说的样子,忙解释道:“给我点儿其他事情做做吧,让我分心。我不想陷在这件事里,脑袋有时候不由自主,记性又太好。”

    奇点这才将王柏川的电话内容告诉安迪。可他终究是不放心安迪的情绪,一直装若不经意地密切观察着安迪脸上的变化,甚至身段的僵硬与否。他感觉,安迪依然浑身紧张,并非她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到底,牵涉到最亲密的血缘,人有太多太多的不由自主。

    安迪听了道:“小曲一直说樊胜美不会理财,原来樊家是个无底洞。王柏川想干什么,英雄救美?这种简单小事他着手处理了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樊家那个问题,只要是明白人,谁都不敢沾手。明摆着樊胜美与她家父母哥哥组成的是个死循环,谁奋勇冲进去与樊胜美绑一起,谁跟着沦陷。王柏川没那么傻。”

    “咦,那他找我算什么意思?让我陷进去?王柏川心眼这么多?他电话多少?”安迪拿座机免提功能,接通王柏川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可我有些问题可能有混淆,需要跟你通一下气……”

    奇点接王柏川电话的时候一心两用,他那时最关心的是安迪的情绪,别的诸如王柏川樊胜美之类不相干人的事,他只用少许精力对付。此时见安迪可以分心管别人的事,他才将刚才的电话回想了一下,猜测到王柏川的一些小心思。他给安迪做个手势,想提醒一下,可安迪早已一口气说了下去。

    “这件事你打算处理吗?”奇点听到这一句就不吱声了,看起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办法。

    王柏川道:“我已经跟小樊通了电话,她不愿意跟我说起这件事。但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他们家很吃亏。”

    安迪道:“你是有心人,真没想到。我刚才可能表达不清楚,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参与处理这件事吗?你打电话来,肯定是希望我加入的意思吧,我也愿意帮小樊的忙。因此我需要知道怎么与你协作,更加简单高效。”奇点听到这儿一笑,放心走开了,去书架那儿闲逛。

    “我打算参与,可是不知道小樊的态度,我无法找到切入的角度。”

    “她的态度无非是两种:不要你和别人参与,或者需要并授权你和别人参与。从她对你我的言论来看,她不需要你我的参与。那么我们如果参与就只能背着她。既然这样我在海市就帮不上忙了,只有你在老家出面一手摆平,这件事应该不难。或者,你什么都不做,其实也没关系,你已经够意思。”

    王柏川好一阵子的沉默。安迪就再问:“因此我估计你找我的目的并不是解决她家眼下面对的这件事,而是将小樊从她家解脱出来?但我一时想不出适当的办法,就我猜测,她家的死循环存在并非一天两天,她有可能轻易解脱吗?我感觉你已经有办法。你刚才电话里跟魏说的那些要求,我无法理解将在你布局中起到什么作用,怕做错分寸,影响事态,所以希望了解你的全盘考虑。”

    王柏川在安迪抽丝剥茧的追问下,终于期期艾艾地道:“小樊不希望我们参与,我猜与她自尊心比较强有关。她……她活得那么光鲜,可能不希望我们看到……看到一些小小不足。可是正如你所说,她家的死循环形成非一朝一夕,靠她个人觉悟来挣脱死循环,可能眼下这件事的力道并不够。可我……我这回回家专门打听了几个人……”

    “我理解你怕小樊难堪,你可以不说。但如果根据你和魏在通话中的布置,我将必然跟小樊说起她家的事,你既然清楚她自尊心强到不愿意与我们分享小小不足,为什么还要我跟小樊说起她家的事?暴露了我们插手的隐情,岂不坏事?我搞不懂你的思维逻辑,才混淆得打电话问清楚。你真的希望她恼怒吗?”

    “我……她脸上始终戴着面具,包括处理家务事的时候也戴着面具,对她自己也戴着面具。唯有把她的面具扯下来,她才会意识到她这几年……这几年并不怎么……光鲜……或者说早已颜面无存。这样,可能促使她以真面目处理家务事,做个了断。”

    “嗯,这下我有数了。联系你跟魏的通话,我总算明白你上一个电话的意思,大致是我遵照你设定的布置,无意之中激怒她,把她的自尊心逼到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不起,我不是……”

    “知道,我也没有。这事就这么处理。但考虑到小樊可能迁怒于你,影响你和她的关系,我打算不在对话中透露我了解她家情况是因为你。有进展,我跟你联系。”

    “对不起,对不起,安迪,很对不起。”

    “没关系,大家是朋友,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以后你直接跟我说便是。”

    等安迪放下电话,奇点才道:“不地道,他原本想骗你在不知情情况下,热心冲上去做炮灰。被你识破。”

    “你早猜到?我只是觉得他的要求不符合逻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我那么做。所以才要问清楚。他的办法可能有效,但我得承担樊胜美恼羞成怒带来的风险,他担心我了解隐衷后不肯出面。他对小樊够地道,对我不地道。”

    “而且他凭什么认为可以骗过你我两个?傻帽。傻帽的笨办法不采纳。我不建议你帮忙。”

    “为什么不帮忙?”

    “你对你从不认识的弟弟,只因一点儿血缘关系,你就每月支付一笔费用,保障他的生活。樊胜美从小是她父母养大,你将心比心想一想,觉得她可能不支助父母吗?若真被你想方设法阻止了,她此后不支助,她良心上将非常过不去,不仅自我谴责,而且连带谴责阻止她的人。这就是王柏川不敢自己出面的原因。你还打算尝试吗?”

    安迪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地看着奇点。忽然决定耍赖,“那你替我想办法。”

    “这忙不帮。以我对樊胜美这个人旺盛虚荣心的认识,她很可能很享受自己能从男尊女卑的家庭底层跳出来,翻身做家中定量柱的这份荣光。你外人不识好歹干什么。”

    安迪不禁想到樊胜美在2202的口头禅,“有樊姐呢”。但她还是道:“我去一下隔壁,看看她心情怎么样。如果过得去,说明她对付得了,我就算了。”

    “去吧。”奇点纯粹是看在安迪今晚遭烦心事的份上才答应安迪蹚那堆浑水,拿别人的糟心事分自家的烦心,也是办法。

    但安迪一会儿就回来了,奇点倒是奇了,“人不在?她倒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操心事事忙碌啊。”

    “她又跟前天灌醉灌哭她的章明松一起玩去了。我不管了。”

    奇点赶紧扭开话题,“我一直在想,你有没有爱好。看书对你,用你的说法是补课。穿衣打扮你也不在意,因此也没血拼。美食美酒你也不涉猎。你有没有纯粹出于兴趣培养的爱好?”

    “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觉得我挺没趣?”

    “你整个人丰富多彩,我怎么会觉得没趣。只是当你烦心的时候,比如今天,我忽然发现不知道用你的什么爱好帮你摆脱坏情绪,唯有想到让你发泄一招。你再想想。”

    这个问题,安迪还真没认真考虑过。她溜着眼睛思考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所以看书上网吃饭锻炼等等的,都仅仅是出于生存考虑?”

    “嗯哼。”

    “走,带你夜生活去。”

    “还有工作要处理,晚了……夜生活太费时间。”

    “既为生活而工作,岂能为工作而放弃生活。我前年悟出来的,当时度过难关后才想到,我都没好好生活过,我以前一直是绷紧发条的机械人。若当时跳了,那真是白活了一遭。后来一直学着生活,浪费时间做无意义但有趣的事,但也没放弃工作,工作依然做得不错,只是心态更好。你去换件漂亮衣服。”

    “我今晚已经没事了。”

    “广告时间,稍候即返。”

    奇点笑嘻嘻地嚷嚷着,窜入客厅的洗手间。安迪哭笑不得,却也不再坚持,进去卧室换了行头。

    曲筱绡一个人看了会儿刚下载的小说,觉得不对口味,但可以为了赵医生勉强看下去。可勉强的事情做起来费劲,她压迫自己坚持看了一个小时,忽然想到,她要做课间休息。起码休息十分钟。可没事做就想到赵医生对她的无情拒绝,猜测拒绝背后别有隐衷,想得脑袋爆炸,赶紧冲出房门找事做,她想到有两三天没开信箱了。

    关雎尔刚送走安迪,心里很是奇怪,安迪为什么对樊胜美今晚的行踪问得如此详细。不过也没多想,就带上耳机继续听帕格尼尼,同时将钻在厨房练刀工的邱莹莹斩出的砧板声挡在耳机之外。但是……明明耳边有尖叫,哪来的尖叫?关雎尔忽然想到邱莹莹正在舞刀子,忙摘下耳机跳出门,却见邱莹莹握着刀子看向大门,原来那尖叫声来自门外,而且尖叫声源源不绝。邱莹莹见关雎尔出来,勇敢开门,操刀子冲出门。关雎尔随即握拳跟上,出得门去,却见走廊唯有曲筱绡一个人在那儿放声尖叫。此时,刚刚换好衣服的安迪也与奇点冲出来。大家都问怎么回事。

    “爱存不存竟然只给我5000元信用额度。我今天晦气死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邱莹莹手中雪亮的菜刀上。反而还是曲筱绡先笑出声来。

    “呸,以后真狼来了也没人救你。”邱莹莹晃晃菜刀,也忍不住笑。“今天到底发什么神经啊,失恋有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安迪,魏大哥,赵医生抛弃我了,你们替我想办法啊。”

    “要不,跟我们玩去?”安迪想不到曲筱绡如此直接。

    “不去,补课看王@小@波去。”曲筱绡装模作样地叹一声气,背着手回2203,看上去还真有点儿可怜。

    安迪看看关雎尔,关雎尔连忙摇头以示她没事。安迪于是与奇点一起走了。

    邱莹莹道:“我要么奉献自己,陪小曲聊天去。”

    “你跟她聊什么……好吧,你真要去,我陪你,免得你们打起来。”

    邱莹莹把门一拉,还没发出一句豪言壮语,关雎尔先尖叫一声,“我没带钥匙。”邱莹莹往身上一摸,也没带。2203成了她俩唯一的归宿。好在曲筱绡真是闷出鸟来,非常欢迎两人投靠。

    邱莹莹与关雎尔几乎是净身出户,唯有借用曲筱绡的手机联络樊胜美。可樊胜美一见来电显示是曲筱绡,就掐了电话。看到短信显示是曲筱绡,也是看都不看就删。关雎尔无奈,只能电告安迪,请安迪找樊胜美说话。曲筱绡眼睛依然盯着小说,嘴里冷冷地道:“忒不厚道了,万一人家想搞个一夜情,就这么硬生生被你们敲了。”

    安迪正在车上,电话一过去,樊胜美就接起来,樊胜美还奇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安迪笑道:“小关和小邱被关在门外,没带钥匙,只好投靠到小曲那儿。他们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或者你在哪儿,如果我顺路,到你那儿取一下。”奇点听着直皱眉头,这么一来就得侵蚀他和安迪的时间。

    “我跟大伙儿在一起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真不好意思。我在尊爵会……”奇点听到安迪重复,就说他打算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我们也正好准备去那儿,到了给你电话。”

    安迪与奇点到了尊爵,奇点的朋友便迎了出来。安迪见那男子也是多金的样子,就让奇点与朋友先进去,她独自等樊胜美出来,免得樊胜美与奇点的朋友有所牵扯。但奇点担心安迪这个路盲在迷宫似的地方迷路,非得指路清楚了,才抱着两个人的大衣跟朋友走开。

    樊胜美过了会儿,才匆匆地神采飞扬地出来。一看见大厅中站立的安迪,禁不住先绕着她转一圈,“哇塞,回头率是检验美女的唯一标准。哇塞,你的包是爱马仕?”

    安迪心中千言万语,可组织来组织去,等看到樊胜美了,更无法说出口。“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你知道的。我打算12点之前回家,如果……”

    “那我把钥匙交给你,我肯定比你晚。魏兄呢?你们在哪个房?我等会儿去敬一杯酒。”

    安迪接了钥匙,看着唯有醉意,眉飞色舞地樊胜美,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哪个房,据说是这样过去,左拐,左手,第三个房间。”她说话时候,看到一中年男子在樊胜美背后走来,发福,红润,据说投足有点儿气势,是这种有点儿非富即贵中年男人的共同点。安迪看着只觉得油腻。

    樊胜美听了掩嘴而笑,刚想说话,但觉得安迪眼神有异,就顺着眼光回过头去,见此男,就娇笑道:“刘局,你怎么也做逃兵。”

    “哈哈,我是捉逃兵的。原来你来接这位美女,走,一起进去,站大厅说话干什么。”那刘局说话时候就张开双臂,一手搭樊胜美肩上,一手伸向安迪,试图一拖二。酒气也扑面而来。

    安迪一看就赶紧躲开。“小樊,我先走一步。”她长腿加高跟鞋,如虎添翼,健步如飞,一会儿就逃得无影无踪。留樊胜美在原地颇为尴尬,可又不便对刘局用强,只得眼睁睁看着安迪逃走。而这刘局还直嚷嚷,要求把安迪叫来一起玩。樊胜美怕惹麻烦,只得道:“人家款姐,偶尔回国一趟,时间紧张,谈个事儿就走的。”那刘局才作罢。

    安迪见到奇点,就被他拉着给大伙儿介绍。众人都挺友善,恭喜两人走到一起。当然,热情归热情,没一个人冒然将手搭到安迪肩上,初次交往,谁的手掌心都有一条底线。但奇点很快就感觉安迪心里存着事,等一波热浪过去,就悄悄问是不是见樊胜美时候遇到什么。安迪犹豫了会儿,将刚才那刘局的事儿说了一下。奇点一脸见怪不怪,“女孩子想混入其他阶层玩,总要付出点儿代价。我早看出小樊是那样的人。”

    安迪眼前是那刘局的肥肉脸乱窜,耳边响起的是曲筱绡的捞女指控。听得奇点这么说,她摇头,“眼见为实的时候,很触目惊心。她本性挺好,只是……给钱逼急了吧。你等等,我再给她个电话,把她喊出来。”

    奇点一把抓住安迪的手,“人们往往在恼羞成怒时迁怒于撞破玄机甚至提供帮助的人。”

    安迪心里想到那只搭在樊胜美肩上的猥琐的肥猪蹄,她自己不愿与异性碰触,可还是看得出一个动作其中所蕴含的心思,她无法无视那个可以为朋友邱莹莹出头而砸了白主管房间的仗义樊胜美在堕落中打滚,她仿佛能感觉那只猥琐的胖猪蹄落在她肩上的龌龊感觉,无法忍受。“好吧,我目前情感战胜理智,歇后语就是犯浑。但我计算了一下,犯浑损失最高不过现金一万元,邻居相见不相识,可以承担。但反之,若顺利,嗯,说出来有点豪言壮语假大空。”

    奇点一笑放手,“职业病。你这话是自欺欺人,这件事你正做反做都有损失,你绝无可能捞到好处。但既然你清楚损失的边界在哪儿,我放手。”

    “我好歹也一个人活到三十多,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看待?车钥匙给我,我可能出去一下。”

    “记得回来接我,我喝酒了。”奇点笑嘻嘻地掏出车钥匙给安迪,但等看着安迪出门,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已经触雷,安迪外表强大彪悍,心中却有一个坚固的弱点:她妈表现出来的精神方面疾病与她弟弟表现出来的弱智,是安迪心中碰触不得的雷区。他情不自禁地拿安迪当莽撞小傻瓜看待,不知安迪心中怎么想,她似乎并不情愿。

    安迪给樊胜美打了电话之后,足足在大厅等了十分钟,足以在大衣包裹下闷出一身臭汗。但樊胜美出现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章明松,两人相偎相依地走来,十足一对情侣的样子。

    “安迪,章总说他也愿意给你做保镖,顺便出门透透气。”

    安迪只能无奈地调整心中的计划,可也不能改口说不去了,还得对章明松表示感谢。“刚好需要一笔现钞。魏兄一进门就喝多了,幸好你也在这儿玩。有章总一起去,我大概再多取点儿钱也不用愁安全问题了。”

    章明松道:“两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取现金,太不安全。不过车子得你自己开了,我喝了点儿,现在查酒驾查得紧。”

    安迪听了,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插手算不算正确,似乎樊胜美与章明松在一起,并非她设想中的关系。三个人到了车边,安迪自己绕去驾驶座,但两只眼睛却看着樊胜美那边。见樊胜美走到车门边一站,略一停顿,可没人替她开门,章明松绕到车尾看标志去了。樊胜美只得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章明松绕回来,就着打开的车门挤进来,将樊胜美挤到另一头。两人在后面嘻嘻哈哈的。

    安迪在前面翻着白眼开车,但不断告诫自己,是她古怪,而非别人异常。很快找到一处ATM,安迪走下取钱,樊胜美与章明松也挤挤挨挨地出来做保镖。夜深人静,北风呼啸,安迪面对着ATM,背对着纵情嬉笑的樊胜美与章明松,她没来由地在心中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种遥远而熟悉的感觉,那种在记忆中揩抹不净的感觉。她取了钱就闷声不响直奔后备箱,可打开才想到,这不是她的车,没有常备的矿泉水。她只得折返驾驶座深呼吸,等着樊胜美与章明松两个在一张招聘男女公关垃圾广告前面指手画脚地笑够了回来。

    一路上,安迪抓破头皮,什么时候可以跟樊胜美说话,樊胜美什么时候落单,而看样子樊胜美喝得微醉,笑得开心,家务事恐怕没王柏川说的那么严重,她究竟还要不要跟樊胜美说开,并递上现金一摞。

    直到在大厅分手,安迪依然没机会与樊胜美单独说话。她只得采取主动,不靠不等。“章总,我可以单独跟小樊说几句话吗?对不起。”

    章明松对安迪另眼相待,微笑走开几步,又想了想,先回去包厢。反而樊胜美脸上渐渐显露尴尬,抢着凑上来俏媚地道:“安迪安迪,请放松面部神经。”她笑着伸手想轻抚安迪的脸颊。可偏偏安迪不喜欢男的碰触,也不习惯女的碰触,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樊胜美僵住,一时进退不得。但她很快就若无其事,继续抢着道:“安迪,你可能不熟悉国内,朋友凑一起喝酒,打打闹闹什么都有呢。”

    安迪忙道:“我又不是假道学。”可她觉得这话言不由衷,情急之下讨好地道:“你打算回家了吗?这天气打车也挺冷,如果打算回家,我这就送你回去。”

    樊胜美继续保持微笑:“安迪,请别不习惯,这只是我的生活,我喜欢。”

    “啊,抱歉,我真没干涉的意思。我……”安迪发现躲樊胜美的手给躲坏了,可她性格如此,又没办法像邱莹莹一样亲昵地凑上去给樊胜美一个拥抱什么的,只能索性将包里现金拿出来,递给樊胜美,用最和缓的声音道:“刚刚得知你家里的事,真抱歉,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作为一个邻居一个朋友,希望你快乐。”

    樊胜美却看着安迪手里的钱,脸色大变。她想到安迪急急躲开她的手,就跟急急躲开刘局的咸猪手一样迅速,安迪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今晚在赚什么钱,才会又是拿钱给她又是要把她押送回家?她勉强才能维持微笑,将安迪的钱退回,“太感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真不需要,家里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我回去玩了。”樊胜美说完转身就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免得被人看见脸色变化。

    安迪无奈看着樊胜美急急逃离,这辈子难得热心一次,竟被奇点不幸而言中。原来,比预设的损失边界更遥远的是连钱都送不出去。但不知,这算不算激怒了樊胜美,剥下樊胜美脸上的面具。事情发生完全出离安迪的预期,她对樊胜美将何去何从毫无概念。她只能发个短信给王柏川,简单几个字,“我失败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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