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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危机(下)-37 雷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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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

    江廷白办事一向稳重老练,有了上次拒婚教训,当然不会冒冒失失,找个媒人就到孔家去提亲。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当初阮氏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把嫡女下嫁商贾人家呢?

    这世上让人们忙着奔走,无非权和钱,前者姚家肯定没有,姚家有也就是大把银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孙,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反而倒是玉仪是个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满足阮氏胃口,找她也是无用,只会落得上次一样结果。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好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不愿意。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人,为了达到自己目,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不担心自己女儿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闲闲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心思,正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前程都是马公子,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是明白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说大毛病是没有,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仿佛自己是一等一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数量上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孙女,换得丈夫前程,换得整个孔家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要接人走,为何现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婚事亦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意思婉转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脸,这口气到现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话,再联想到二婶婶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话实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晓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

    马尚书一家奔丧之事,很苏州城内乍起一圈涟漪。

    那些存了攀权富贵念头人家,是激动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似,都急哄哄想把女儿嫁过去,闹得马家门口车水马龙。

    那马尚书儿子名唤逢春,如今二十来岁,正是贪图声色犬马年纪,哪里肯规规矩矩为祖母守孝一年?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憋不住了,这日领着仆从,招来一群混熟狐朋狗友,一起相约到飘香楼吃饭。

    马逢春京城都嚣张惯了,回到苏州越发没有顾忌,吊儿郎当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把你们这儿好、拿手菜,统统都端上来。”

    狐朋甲赶忙跟着吆喝,“点,点!别让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抢了小二手里茶壶,亲自给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什么味儿!”马逢春只尝了一口,便扔了旁边。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要不……”狗友乙建议道:“找个姑娘过来唱歌小曲儿?”又色与魂授道:“芳菲阁出了一位头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样儿那叫一个惹人怜爱。马公子若是有兴趣,这就叫人去请。”

    马逢春嘻嘻笑道:“近来我家探口风人,都把门槛压断,要不是看我家还守孝,只怕媒人都该来了。”朝狐朋狗友环视一圈,“你们说说,我连良家女子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情去找粉头?”

    “原来如此……”

    “难怪马公子近气色这么好……”

    众人纷纷奉承,狗友乙讨好问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闺秀?马公子说出来,也让咱们羡慕羡慕。”

    “什么大家闺秀?苏州拢共才多大地界儿?”马逢春有些看不起,夹着刚端上来小菜,下着酒道:“不过有一位身份还不错……”故意吊人胃口似,停住不说,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到底是谁?”

    “马公子,你说啊……”

    “就是,就是。”

    马逢春也不顾别人着急,吃了个小半饱才道:“嘿嘿,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实则周围人都能听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嫡亲外孙女儿。”

    “啊?”狐朋甲配合做出夸张表情,还看了众人一圈,惊呼道:“竟然是知府家孙小姐?!”

    狗友乙忙问:“这么说,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亲戚了。”

    “倒也未必。”马逢春用指甲剔着牙,不时弹一弹,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长得如何?万一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大爷我可没兴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亲戚,还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脱光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才睡过几个女人,懂什么?”马逢春哈哈大笑,比划了一个下流手势,“虽然用起来差不多,但是摸起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众狐朋狗友也跟着大笑起来,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边飞来一个茶碗,“哐当”一声,不光茶碗摔桌上碎了,还溅了众人一脸滚烫茶水。

    马逢春立时大怒,扭头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应,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喝道:“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扔?!没看见……”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转跪下,疼得嗷嗷乱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

    “爷管你是谁!”罗熙年一脚踩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马逢春道:“给爷记住,以后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哎哟哟,有两手嘛!”狗友乙撂着袖子走过来,打量道:“你哪儿来啊?”见其穿着富贵不俗,猜度着是不是那家贵人亲戚,“苏州都认识谁,说来听听!”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免得来头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狐朋丙却没这份儿耐心,大声道:“还啰嗦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先把这小子揍一顿再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罗熙年喝道:“都滚一边儿去!”

    “六、……六爷,你老人家怎么会这儿?”马逢春煞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掸了掸椅子,讨好道:“六爷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气。”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结舌,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爷没空!”罗熙年冷哼一声,松了手走人,临到楼梯口又道:“你记住,六爷我京城能赏你马鞭子,别处也是一样!”

    马逢春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是,六爷慢走。”

    来到江府,罗熙年火气还没消完。

    江廷白见状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个混账东西,真是晦气!”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忽而“哧”一笑,“你那个心上人小辣椒,好像处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认不再反驳。

    罗熙年悠悠拨着茶盖,不紧不慢道:“今儿遇到户部马尚书儿子,也不知怎么从京城来苏州了,听说要娶你小辣椒呢。”冷哼一声,“那姓马就不是个玩意儿,因为是个嫡出老来子……”说道此处,像是想起什么不愉来,冷笑一声,“反正家里惯得不像话,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没做声。

    关于姚家求娶玉仪一事,虽然知道内情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现蹊跷,孔府下人间也免不了议论。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风被拒,以及贺婉贞偶尔透露信息,江廷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个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孔三小姐是养深闺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没对马家流露半点意思,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说。

    孔二太太居然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把嫡女往火坑里推。

    “哎……”罗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没娘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虽然父母早亡,但当时自己也算成人了,况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样了,继母狠心,父亲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个官心甚重之人,家里没准真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马家不比姚家,从表面上来看,孔家要嫁女儿还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罗熙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还来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会再回来,你找人去孔府提亲,自己娶回来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许久,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罗熙年喷了一口茶,好不狼狈,甩了甩手,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你来真?真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么不妥吗?”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横竖都要娶妻生子,那还不如娶一个有些了解,况且孔三小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头上利害一点,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当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没有。”罗熙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还管她叫嫂子?以前过节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过节?还提什么。”

    罗熙年有点郁闷,摇头道:“没劲。”突然觉得外面也没啥意思,到哪儿都一样,这些争权夺利、妻妻妾妾事,没有谁能够免俗,“罢了,我还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问道:“什么时候?”

    “近吧,不拘哪一天。”罗熙年晃了晃脚,说道:“下个月是我们老爷子寿辰,我虽然是一个不肖子,但也没有不理老子道理。”又冷笑,“再说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碍他们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六爷若总是这么外面呆着,家里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六爷总该为将来想想,好歹先寻摸个一官半职,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硬起腰杆自立门户。”

    罗熙年嘴抿成一个漂亮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里是充满复杂之色,片刻后才道:“你说得对。”目光转向了北方,笃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心事,并不轻松,淡淡笑道:“但愿下一次与六爷见面,你我都已经不再为琐事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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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好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不愿意。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人,为了达到自己目,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不担心自己女儿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闲闲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心思,正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前程都是马公子,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是明白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是大毛病是没有,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仿佛自己是一等一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数量上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孙女,换得丈夫前程,换得整个孔家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要接人走,为何现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婚事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意思婉转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脸,这口气到现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话,再联想到二婶婶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话实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懂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

    “小姐,我们就只能等京城里信了吗?”彩鹃担忧问道。

    玉仪苦笑道:“那还能怎样?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自从三天前猜出阮氏又有诡计,玉仪就一直坐卧不安,赶紧给外祖母亲笔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唯一外援,——只可惜,距离太远了。

    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是外祖母收到信,立即就派人过来调停,也是半个月后事了。眼下自己根本摸不清情况,连阮氏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干着急瞎撞。

    不过从阮氏得意表情来看,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利。

    玉仪深感古代女子无奈,终生大事竟然半分参与不得。如果外祖母那边来不及救援,自己也没有想出对策,难道就只能认命或者抹脖子?可别说出家什么,尼姑加是弱势群体,发生尼姑庵腌臜事还少吗?到时候,只怕结果会加糟糕。

    哎,这悲催古代。

    难不成自己要再穿一回?如果是话,还是穿回现代算了。

    方嬷嬷和段嬷嬷两人知道此事后,亦是忧心忡忡。

    “小姐。”方嬷嬷眉头紧皱,“你再把前天情形说仔细一点。”

    玉仪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将当时情况再次复述,其中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不放过,然后道:“这件事,只怕老太太和大太太也知道。”

    “这……”段嬷嬷诧异道:“这说不过去啊?除非……”

    方嬷嬷接口道:“除非这门亲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能认同,而不是阮氏一人独自获利!照这样说,对方必定不会是小门小户了。”

    可是苏州能有什么高门大户?除了孔家,数得上也就是江家了。

    然而江家适龄公子中,因为门风甚严,虽然不说个个都优秀吧,但也没有什么品行败坏,都还说得过去。

    阮氏会有这么好,突然要给自己择一门好亲事了?

    “对了。”段嬷嬷突然一拍大腿,“听说前些日子,有个什么马尚书回苏州奔丧,难不成……”继而点点头,“多半就是!据说那马公子人品不太好,祖母孝期未过,就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大手大脚花钱,惹得咱家小厮们羡慕了好一阵。”

    “马尚书家?”方嬷嬷大惊失色,气声道:“那个混账东西,京城时候就臭名远扬了!”

    确是臭名远扬,就连玉仪早先也风闻了几句。

    方嬷嬷急道:“这可怎么办?我看孔家老太爷官心甚重,咱家大少爷又另外娶了亲事,小姐孤身一人这里,只怕孔家要去攀高门了。”——

    难怪阮氏会那么得意,只怕这门亲事家里人都同意了吧。

    玉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早知道女儿不值钱,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做货品,被奇货可居卖掉了!并且是被自己家人卖掉!

    方嬷嬷恨声道:“这都是一家子什么混账!”

    “我不会嫁。”玉仪能够想象,以货品身份嫁过去是什么遭遇,淡淡道:“不管是装病或者别,总之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如果孔家不愿意养我这个女儿,那好,就等外祖母把我接回去。”

    她没说是,如果外祖母那边也不管话,——哎,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不能啊!”

    玉仪心里难过,面上却是淡淡笑着,“那还能怎样呢?”

    以卖女儿去换家族利益,这种事实是太多了,何况还是个没亲娘,如何能够不叫人惦记?段嬷嬷心情十分沉重,勉强道:“这只是咱们猜测,也未必。”

    玉仪笑道:“即便不是马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人家。”

    正锦绣堂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柳暗花明。

    没隔几天,江家派人过来下聘礼!

    “真是江家?”玉仪实是难以相信,连声问道:“你没听错?太太居然肯把我嫁到江家?而且正好是那个黑心小白脸?”

    “是啊,是啊。”彩鹃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用力点头。

    “怎么会……”

    “确是江家七房。”段嬷嬷亦是一脸喜色,匆匆进来,“听上房老太太身边丫头说,千真万确,这次绝对不会错。”

    “可是……”以江家势力,肯定只会按正常程序办事,不可能像姚家那样,私下还给阮氏大把回扣。若自己嫁得好了,难不成阮氏还能真心祝福?为自己高兴?玉仪实想象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阮氏得意?

    “不会错。”方嬷嬷也道:“小姐你不知道,方才江家人刚走,前头那位就开始发脾气了。”

    玉仪这才有点相信,——也就是说,阮氏本来订不是江家,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把阮氏阴谋破坏了。

    “多谢佛主保佑。”方嬷嬷双手合十,连连道:“也不枉我日日吃斋诵经,好歹保佑了小姐一回。”自从那次玉仪船上出事,方嬷嬷许了愿,等玉仪救过来以后,不顾众人劝阻,便坚持日日吃素了。

    上天真这般眷顾自己?玉仪有些不真实感觉,回头看向方嬷嬷,或许真是虔心起了作用?这般峰回路转,也只能这么想了。

    玉仪虽然不信神佛,但此时却忍不住握了方嬷嬷手,感激道:“嬷嬷,真是多谢你了。”

    方嬷嬷笑道:“只要小姐好就行。”

    “江家动作倒是,这才几天功夫就开始下聘礼了。”段嬷嬷也是满脸高兴,喜滋滋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江家这次可是用了心,一共六十四抬聘礼呢。”

    聘礼多,间接说明男方对女方重视程度。

    方嬷嬷感慨道:“玉仪娘嫁时候可是一百二十八抬。”

    “我怎么能跟母亲比?”玉仪觉得这些都是次要,况且顾氏是公主女儿,比自己嫁妆厚重也很正常,没什么可比性。

    段嬷嬷掩嘴笑道:“那一位……”指了指前面,“只得十八抬不说,且里面东西都不值钱,据说大太太当年算过,拢共也就值三百两银子。至于田庄、商铺什么,那是想都别想,庶女里面也是寒碜了。”

    给人做续弦,还能陪得起多好嫁妆?

    玉仪没有心思去笑话阮氏,只希望自己真订下来了,不要再出什么波折,能够顺顺利利嫁到江家去。黑心小白脸再黑心,也不是那种下流无耻种子,等自己成了他妻子,不会不管自己。

    方嬷嬷亦放松了心情,笑道:“嫁妆丰厚一点虽好,但要紧还是人好。”又对玉仪说道:“以阮氏性子,只怕不舍得给你什么陪嫁。不过不用担心,咱们手里有你母亲陪嫁单子,除了当初陪布料、药材,以及平常用,其余应该都还。”

    “就是。”段嬷嬷笑道:“到时候小姐嫁过去,江家人也不敢小瞧了。”

    玉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只要没到嫁进江家门那一天,事情都有可能变化,只盼江家订婚期不要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仿佛心有灵犀似,江家居然把婚期定了次年三月。

    江廷书惊讶道:“这也太了。”又好笑道:“那孔三小姐才得十三岁,过一、两年进门也不迟,想不到白兄弟这般猴急。”

    “不是人家猴急。”贺婉贞忍俊不禁一笑,接着道:“那孔家二太太做事,你还不知道呢。”拣要紧说了说,“你说,白兄弟他能不急吗?”

    “竟然有这种事?!”江廷书吃惊道:“我说祖母怎么突然变性子了,居然肯找到祖父,还欠下二房这么大一个人情。”然后点点头,“那倒是越早娶了越好,一则免得那孔三小姐家煎熬,二则也免得给人带坏了。”

    贺婉贞笑道:“以后我可就有个好妯娌了。”

    “你呀。”江廷书跟妻子感情甚好,取笑道:“瞧你高兴,跟一个小姑娘似。”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十分郁闷。

    玉仪婚事定了明年三月,不足半年。也就是说,玉华必须赶这半年时间内订亲,然后迅速嫁人,不然又要落妹妹后头了。

    三房抹了一回脸不够,还要等二房再抹自己一回?

    大太太又气又急,也顾不得挑挑拣拣了,赶紧找了人,去江家四房打探消息,想把女儿嫁给四房喻二爷。

    孔老太太知道消息后,不悦道:“怎么又是江家?难道两姐妹都要嫁给他家?好像咱们多稀罕似,还上赶着去!再说了,四房二爷又比七房大爷年纪小,以后华姐儿见了三丫头,岂不是还得叫嫂子?不妥不妥。”

    大太太一向听姑姑话,这次却不肯答应。

    谁知道去了江家四房人回来,并没有得到准信儿,没过几天又传出消息,说是江家四房另外订了亲事。

    大太太一气之下,便病倒了。

    玉华跟前伺候母亲汤药,劝道:“女儿该嫁什么人,那都是命里头注定,母亲又何必着急上火?若是连累母亲不好,岂不是女儿罪过?三妹妹先嫁就先嫁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话虽如此说,心里头到底还是难过。

    “胡说!”大太太是恼火,斥道:“女儿家出嫁,这可是关系一生头等大事。你不只要嫁三丫头前面,还要比她嫁得好!”

    玉华实有些忍不住,涌出眼泪道:“母亲只为了自己脸面,就急着把女儿嫁出去,万一嫁错了人,又当如何?既如此着急,早些年又何必那般挑拣。”这些话,她心里已经憋了太久,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大太太加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玉华眼泪簌簌流,轻声道:“母亲,我真不想嫁人了。”说完,也不管大太太如何作想,站起身来,一脸疲倦走了出去。

    大太太那边病了,阮氏这边也不好受。

    公公婆婆和丈夫订下来亲事,不容她不答应,——且玉仪不是她生,如果这种情况下反对,不论对错,都会显得她居心不良。

    何况,马家亲事本来就有问题。

    还有江家送来了六十四抬聘礼,从来聘礼和嫁妆都是互相匹配,那就意味着,玉仪也得陪六十四抬嫁妆过去。

    如果想要少花钱办好事,还真费点脑子。

    主要是,阮氏不甘心就这么让玉仪嫁了。

    一是自己没得到半分好处,二是将来玉娇很难比过去,三是先前双方已经交恶,——可以想象,嫡女嫁得春风得意以后,肯定不会给继母好脸色。以后见了面,难道自己还要低声下气?一想到这儿,阮氏就仿佛吞了一只滚烫苍蝇,又疼又恶心。

    阮氏想起了自己未出阁时,百般讨好嫡母和嫡姐,结果嫡姐高高兴兴嫁了出去,回头却对自己百般挖苦、讥讽,说自己是只配给人做妾命。虽然赶上了巧宗,好歹没给富贵人家做妾,但也只是一个继室,到底矮了一等。

    倒是玉娇还不识愁滋味,听说玉仪要嫁了,满心高兴道:“等她走了,我就可以搬回锦绣堂正房咯!”

    “你懂个屁!”阮氏气不打一处来,骂得女儿不知所以。

    玉娇委屈不行,气道:“我说错什么了?”

    因为阮氏自己是庶出,家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对儿女十分溺爱,凡事都是量满足,生怕吃了一点点苦头。

    正所谓过犹不及,阮氏自己却尚不察觉。

    玉娇从没被母亲如此骂过,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明明从前说好,锦绣堂只给她住一段日子,等她嫁了,我还要搬回去……”

    “小祖宗!”阮氏急忙过来捂嘴,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啊!乱嚎个什么?”又往外面看了看,“亏得这是咱自个儿屋子,外面都是自己人,不然传出什么,你爹还不知道怎么怨我呢!”

    玉娇扁嘴道:“我没说错嘛。”

    “是是是,你没错。”阮氏安抚了两句,但心中却是恨意难消,——江家人突然来提亲,还能说是意外,但丈夫听到那些闲话,到底是谁传?!叫自己知道,一定要叫那个人好看!

    阮氏恼恨这个人,眼下正玉仪屋子里说话。

    “照姨娘这么说……”玉仪诧异道:“是大姐姐透露消息了?”

    “是啊。”周姨娘道:“要不是大小姐,我也不知道太太订了那样一门亲。”却对丈夫高看了几分,也对自己功劳高估了不少,“到底老爷还是明理,疼爱三小姐,这才许了江家亲事。”

    便宜爹对自己有这么好?江家提亲,真是便宜爹促使?

    不是玉仪不孝,从便宜爹平日里不闻不问态度来看,实想象不出,他内心深处还藏一份浓浓父爱。

    浓浓?父爱?

    呃……,真是想想都叫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不管怎么说,便宜爹到底还是有一点良心,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肯为自己出头,——到底还是亲爹啊,至少会盼着女儿过得好一点。

    倒是周姨娘这边,玉仪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明白她心思,于是笑道:“多谢姨娘,这次多亏你帮忙了。”

    周姨娘忙道:“不用不用,这原是应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除了亲生父母,谁肯掏心掏肺、不记得失付出?玉仪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郑重道:“姨娘只管放心,今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忘了四妹妹。”

    “三小姐,我能帮忙地方一定不马虎。”周姨娘得了这个保证,自己也表了一番忠心,然后欢天喜地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江家订亲事告一段落~~后面……,呃,怎么说,剧情会进入到一个小**~~~总之,玉仪婚事已经大致想好,这之前应该不会瓶颈~~~另外,个人不喜欢太短章节,所以每一章还是比较饱满~~~量保持日,加基本是没有了,当天修改一般是有虫子,亲们记得多多冒泡~~

    风起

    “太太,就这么答应江家了?”赵荣家也不甘心,如果阮氏收了银子话,自己肯定能捞上一点油水,“三小姐嫁到江家,那可是一个亏本买卖啊。”

    阮氏冷声道:“还能怎样?”

    “太太……”赵荣家压低了声音,“还记得三小姐回来时候,不是船上被那江家七房救了?听回来人说,两个人仿佛还见过一面……”

    阮氏看了她一眼,明白赵荣家话里意思,倒也有一丝心动,继而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行,若是毁了那丫头名声,坏了这门亲事,老太爷那边不会放过我。”说着冷笑,“老太爷连嫡亲孙女都舍得,难度还会心疼我一个儿媳妇?”

    赵荣家想了想,叹气道:“也是。”

    阮氏道:“江家必定给了老太爷偌大好处,至少要大过马家才行,——如果我猜得没错话,应该就是今年秋末考察之事。”脸上带着怨恨和不甘,“罢了,如果老太爷秋末考察政绩不好,咱们也会跟着孔家失势,那可得不偿失啊。”

    “算她命好!”赵荣家愤愤道:“那如今,也只有嫁妆上做文章了。”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阮氏烦躁道:“倒是马家那边,咱们还得亲自去一回,不然可怎么行。”说着,打起精神收拾利落出门。

    与马家做亲之事虽然没有说定,但也谈了有五、六分了。

    听闻阮氏说辞,马夫人顿时恼怒道:“好好好,你们家姑娘是个有本事,这么就找到贵婿了。”

    阮氏陪笑道:“我原是极想和夫人做亲戚,不想我们老爷……”

    “送客!”马夫人原本就是因为儿子不成器,这才降低标准娶媳,想不到却被人耍了一回,岂能不恼?根本懒得和阮氏啰嗦,直接叫人取了庚帖出来,摔地上,一甩袖子便进去了。

    阮氏闹了好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回到家。

    “都是那个丫头闹得!”阮氏对嫡女恨达到了极点,气了好一阵,自个儿撂下一句狠话,“叫我不痛,你也休想就这么高高兴兴嫁人!”

    阮氏气得肝疼胃疼,玉仪心情却好了不少。

    上午还追了一封信去京城,说了江家亲事,又说了自己对这门婚事满意,让外祖母放心云云。因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有了笑靥,唤来彩鹃道:“对了,把前儿收到寿礼拿出来瞧瞧。”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寿礼?

    首先是孔家人给贺礼,除了玉清亲手做了一双鞋子外,其余都很普通,估摸像玉娇等人,应该都是阮氏一手操办吧。

    玉仪从没想过他们能给自己什么好,所以谈不上失望。

    继而挑出顾家贺礼,外祖母送了一套老坑玻璃种翡翠头面,包括两只发钗、一副手镯,一对耳坠,两只指甲盖儿大小戒面戒指,全都翠绿叫人爱不释手。

    到底是外祖母,打心眼儿里疼爱着自己。

    玉仪心中暖暖,又拣起了舅舅舅母送一支金步摇,看那华丽丽样子,应该是京城里大珠宝店里订做,金子够纯够足,上头宝石也足够漂亮。

    明芝则送了一个小小荷包,彩鹃见了笑道:“难得表小姐还肯做东西。”

    素莺抿嘴一笑,“你这丫头,还敢背着小姐打趣人。”说完立即后悔,如今已经是孔家过日子,按理说应该管明芝叫做表小姐,一时失口居然叫成了小姐,不免显得身曹营心汉。

    玉仪听见了只做不知,与彩鹃笑道:“打开瞧瞧,都送了什么好东西。”

    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六颗浑圆无暇白珍珠,个个都有半截指头大小,堆一起好不喜人。里面还有一张小小信纸,明芝上面说,本来一共是有十二颗,现一人一半,留着以后嵌头面上用。

    玉仪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免又想起当初外祖母家时光,表姐性子大方活泼,表哥敦厚体贴,加上有亲人呵护疼爱,日子过得一派无忧无虑。

    “这个是表少爷和……”彩鹃顿了一下,继而觉得自家小姐也订了亲,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道:“是表少爷和顾家大奶奶送。”

    既然是夫妻,当然应该合为一体送东西。

    玉仪觉得没什么可避讳,打开看了,不由小小惊讶了一下。

    “这是……”彩鹃吃惊道:“哪有人送这么奇怪东西?”

    “哪里奇怪了。”玉仪将那一对小金猪拿了出来,圆嘟嘟十分可爱,想来是因为自己属相是猪,所以才会打了这么一对吧。

    掂了掂,分量可是不轻呐。

    “送就送吧,还故意打成一对儿。”彩鹃忿忿不平,嘟哝道:“什么意思?!”

    玉仪倒是笑了笑,觉得这位表嫂挺有趣,——以明淳对自己心意来看,没个一年半载应该难以忘怀,且他性格比较正统,不会弄什么奇稀罕玩意儿,想来这应该是出自表嫂手笔了。

    送一对,是暗示祝福自己早结良缘吗?

    “挺好呀。”玉仪笑道:“收起来,回头还能换成银子花花呢。”

    素莺因为方才说错了话,一直不自,见状忙道:“我去收起来吧。”见玉仪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似,搂着盒子匆匆进去。

    彩鹃怕玉仪心里不痛,忙道:“我看江公子比表少爷好多了。”

    “你又知道。”玉仪觉得好笑,趣她道:“当心方嬷嬷听见了不依。”

    自己心里却是有些茫然,就这么把终生大事定下来了?比起盲婚哑嫁,好歹还见过江廷白几次,虽然中间有一次不愉,但后来他还是帮了自己。

    不能算好,但也不算太差了吧。

    “这对翡翠镯子真是漂亮。”彩鹃小心翼翼拿起来,看了又看,朝玉仪道:“小姐你瞧着颜色、水头,只怕全苏州也难找出几对来。”

    玉仪知道她这是故意打岔,怕自己因为表哥伤心,于是顺手套了手腕上,对着阳光比了比,笑道:“是挺好,还是先收起来吧。”手头有不少贵重首饰,回苏州后就没再戴过,不想碍了别人眼,免得平白给自己招来是非。

    “公主好生大方。”彩鹃笑道:“这一整套头面,没有六、七百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都够寻常人家嫁好几回闺女了。”

    外祖母对自己一向舍得,玉仪笑道:“你急什么,将来我也会好好把你嫁了。”

    彩鹃啐道:“呸,小姐说都是什么话。”

    玉仪笑了笑,心下却奇怪。

    原本还以为自己离得远了,外祖母淡忘自己了,现看来是不像啊。可为什么自己去了好几封信,外祖母都浑然不理,还是依旧说着平常问询话,都是嘱咐自己保重之类。

    因为徐月岚进了门,再加上李氏性子比较懒散,所以便慢慢将家务事放手,改由儿媳妇来主持中馈。

    这日上午,外面小厮送来一封苏州信。

    徐月岚一看便猜到,应该是那位表小姐寄过来,因为是指名交给公主亲阅,所以并没有多琢磨,立即拿了信去了上房。

    毕竟作为孙媳妇,紧着祖母事也是应该。

    豫康公主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虽说加中意外孙女儿,也不太喜欢徐家,但是对这个孙媳妇还是满意。见她特意过来送信,便笑道:“让个丫头送过来就是,那用着你亲自跑一趟。”

    徐月岚笑道:“刚忙完家里事,正好闲着,就想过来陪公主说说话。”

    “你不嫌我年老啰嗦就行。”豫康公主笑了一句,拆开了信来看,谁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半晌才抬起头,淡笑道:“你去忙吧。”又朝丫头们吩咐了一句,“去,叫夫人过来说话。”

    徐月岚亦是官宦大家女儿,一见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且自己不方便场,赶忙笑着应了,领着丫头匆匆出了房门。

    李氏尚不知情,一如平常般闲闲往上房过来。

    刚一进门,豫康公主就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关上门!”声音虽然不大,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好似凝结了一层冰霜。

    “娘……”李氏有些害怕,换了亲近一点称呼,“出什么事了?”

    “你!你疯了吗?”豫康公主气得不行,将信狠狠甩李氏脸上,“你说,是不是你扣了玉丫头信?还有前几个月苏州来信,是不是你叫人伪造?!”

    李氏脸色一白,“这……,这是从何说起?”

    “你自己看!”豫康公主指着地上信,怒道:“玉丫头说,上次说马家已经退了亲!上次?上封信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李氏眼见掩盖不了,吓得跪地上,哭道:“我只是想着明淳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成了亲,怕玉丫头说什么……,再惹出乱子来。”又忙道:“那几封信我都没有打开,这就叫人拿过来。”

    李氏顾不得叫小丫头,自己慌慌张张取了苏州旧信过来。

    看着外孙女一次又一次求援,自己却丝毫不知,还以为外孙女过得平平安安,豫康公主真是又气又伤心,“你自己瞧瞧,玉丫头这受得都是什么罪?几次三番,都险些被那阮氏算计了!你……”指着李氏,“你这是害死她啊!”

    李氏也吓住了,分辨道:“我……,我没有……”

    “前江阁老家继室之孙,无父无母,且没有一官半职,就是这样……”豫康公主看得连连冷笑,“就连这样人,玉丫头都觉得已经很好了!好好好,你还真是一个有良心好舅母!哄得我毫不知情,还这里慢慢给玉丫头挑亲事,等我挑好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李氏知道此事闹得大了,低头一言不发。

    “要不是看你生下了淳哥儿,我这就叫绍廉休妻!”豫康公主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李氏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回自己屋子好好反省反省,不准出屋子半步,也不准再插手家里任何事!下去吧。”

    李氏早吓得六神无主、脚下虚浮,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不敢再看公主一眼,逃也似出门而去。

    木槿从外面进来,捡起地上信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豫康公主先没有回答,只是道:“立即派人去苏州,好好给我查一查那阮氏,是人都不可能不出错,查到什么统统回报与我。”然后才把事情大致说了,“让去人仔细打听一下,看看男方人品有没有问题。”

    木槿问道:“公主打算让表小姐出嫁?”

    豫康公主道:“既然已经订了亲,无故退亲只会损了玉丫头名声,只要男方人品好,家世、钱财那些都是次要。”叹了口气,“再说江家门风和家世,也还算说得过去。”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做女子不易啊。

    顾绍廉晌午了才回府,一进门便被告知上房让过去说话。

    “母亲,我也有事要说。”顾绍廉来不及问公主有何事,先道:“今儿朝堂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弹劾苏州知府贪墨受贿!”

    “有这事?”豫康公主抬起眼皮,心中速分析着,“是什么人?可看得出又何来头,或是为了什么缘故?”

    “是密折。”顾绍廉摇了摇头,“这件事有点棘手,主要是近朝堂十分动荡,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准儿还会牵连出其他事。”

    豫康公主沉思了一阵,叹气道:“孔家都是些没良心人,我才懒得管,只是还有玉丫头……”把信推给了儿子,“你看看吧,你媳妇干好事!”

    “这……”顾绍廉越看越吃惊,气道:“这个蠢货!”

    豫康公主冷笑道:“如今看来不用我拨弄孔家,他们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又摆了摆手,“别管你媳妇了,先琢磨琢磨孔家这件事吧。”

    鲁国公府某处凉亭内,微风习习。

    “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生辰,送什么东西好?”

    “我怎么会知道?”罗熙年睨了好友容珮一眼,嗤笑道:“你几时见我给姑娘送过东西?还问到我这儿来了。”

    容珮抬手直抓头皮,泄气道:“女人家心思真难猜!送金银说你俗气,送字画又说你挑没品味,送首饰又说你不合规矩……”

    “哪儿那么多废话!”罗熙年一副受不了表情,“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罗里啰嗦个没完?要是喜欢,直接娶回去不就完事了。”

    “嗐……”容珮傻笑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才懒得懂。”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可真是个一根筋!从小就喜欢那丫头,长大了眼里还是只有她,不是傻子是什么?”

    容珮不服气道:“行行行,我是傻子!哼,将来有你做傻子时候!”

    罗熙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悠闲喝着小酒。

    “你那么多女人,真不懂?”

    罗熙年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道:“那些不是我女人!还有,以后少我面前提这种话!没得叫人恶心。”

    “是是,我说错了。”容珮赶忙陪了不是,为了调节气氛,岔开话题道:“你真打算这么家呆下去?你不知道,近朝堂上可热闹了。”说着又笑,“就今儿早上,还有什么苏州知府被弹劾,听说会牵连到好些人呢。”

    罗熙年这才抬头,问道:“什么知府?”

    “苏州知府。”容珮本是随口一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感起兴趣来,心思转了转,试探问道:“是不是上次去苏州时候,认识哪家小姐了?”

    “爷没你那么无聊。”罗熙年沉吟了片刻,探身问道:“你们锦衣卫,近有没有什么空缺?”

    “咦?你想来我们锦衣卫?”容珮闻言满心高兴,连连抚掌,“来吧,来吧,没空缺也得给你腾一个不是?放心,有哥哥我罩着你呢。”

    “放屁!要你罩着?!”

    “你来可以。”容珮收起嬉皮笑脸神色,认真道:“不过近没有什么好缺,要不……,叫你家老爷子想想办法?”

    “不必。”罗熙年摆手道:“要往上爬,还是自己慢慢来好,强插进去做一个小头头,没意思不说,别人还不服气。”

    “你真要来?”容珮想了想,说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旗,但上头千户是我族兄,让他安排一下,你过去了不会有苦差事。”

    罗熙年没有答应,而是道:“我要去北司。”

    “你去北司做什么?”容珮诧异道:“我们南司还好一点,那边是问供、受刑,哪天不弄死几个人?血淋淋,保管叫你饭都吃不下。”

    罗熙年坚持道:“你别管,帮我安排一下就是。”

    “行行行。”容珮算得上是他发小,知道这是一个下了决心,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人,无奈只好答应了,奇怪道:“北司那边有什么好?值得你非要去!”

    “嘿嘿……”罗熙年露出雪白牙一笑,嘴角勾起,“刺激!”

    “啪!”容珮下巴掉桌子上,半天没合上。

    风起

    大太太到底不甘心,几经周折,终于把玉华婚事定了下来。

    “哎……”大太太忍不住叹气,“早些年,何曾把袁通判家看眼里,现却只能自降身份,和这种人结亲。”

    “母亲。”玉华埋怨道:“既然已经订了亲,又何苦再说这种话?”

    大太太哼道:“三房嫁前头也罢了,到底是庶出,嫁得又是商贾人家,没什么值得拿出手。”顿了顿。“可是你瞧三丫头……,那江家也是疯了,居然舍得出六十四抬聘礼,也不知装都是什么破烂!”

    难怪她心里恼火,袁家只愿意出三十六抬聘礼。

    玉华只得安慰道:“母亲不是说江家七房无父无母,又没有官职,将来前途不够好吗?袁老爷虽然只是通判,但将来却有做京官机会,况且不是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不是说袁家大少爷挺上进,母亲还愁什么?总之,母亲还是先好生养病才是。”

    “你呀。”大太太虽然对袁家不满意,但亲事都订了,还能说什么?只得戳了女儿一下,“你就是个傻丫头,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谁?真是拿你没办法。”

    玉华笑道:“女儿当然是像母亲。”

    像自己吗?大太太心头突然一跳,想起了一件不愿意想起事,当初……,如果那件事成了,今天局面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不能怪自己太心狠,为了女儿,只要她能够过上好日子,自己做下再多罪孽也没关系。

    若有因果报因,那就全都算自己头上吧。

    “太太?”瑞雪问了一声,待里面让进方才入内禀道:“太太小姐,二房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出什么事?”玉华问道。

    “听说因为三小姐订了亲,暖衾姑娘就给做了一套衣裳,偏生不巧,送过去时候遇见了五小姐。”瑞雪简明扼要拣了重点,回道:“五小姐骂暖衾姑娘是个下贱,做东西也下贱,还说什么人配得什么东西,把三小姐也绕进去了。”

    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问道:“那三丫头吵了没有?”

    玉仪怎么会这种时候吵架?又不是疯了。

    可惜这边玉娇破口大骂,那边暖衾哭得泪水涟涟,两个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自己反倒成了一个看客。

    巧是,孔仲庭今儿没出去找人喝酒。

    “怎么回事?”锦绣堂跟阮氏正房相距甚近,孔仲庭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因见小女儿和爱妾闹得不可开交,嫡女却旁边冷眼旁观,微微不悦,“你是个做姐姐,怎么也不劝一下?”

    阮氏尾随其后而来,闻言好不得意。

    玉仪感慨,果然感情都是时间培养出来——

    只因自己跟便宜爹感情生疏,玉娇和暖衾加亲近一些,便宜爹本能就护着她们俩,反把自己这个嫡女排斥外。

    “女儿实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玉仪决定像演技派学习,虽然没有挤出眼泪,但委屈之色却是十足,诉苦道:“暖衾姑娘好心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怎么得罪了妹妹,就说她人和东西都是下贱,还说女儿收了东西,也是一样下贱。”

    “你居然说这种混账话?”孔仲庭有些下不来台,朝玉娇怒斥。

    不等玉娇开口,暖衾先跪了下去,哭道:“三小姐说得一字不差,还请老爷为三小姐做主,为婢妾做主啊。”

    看看人家这种实力派演员,眼泪就跟自来水似,真是收放自如。

    玉仪佩服之余,又哽咽道:“自己和五妹妹都是爹爹骨血,若女儿有了不是,那岂不是爹爹过错?若爹爹有了不是,那兄弟姐妹们岂不都是……”言下之意,自己若是沾个“贱”字,那二房一大家子就都是贱人。

    玉娇先气得跳脚道:“你放屁,我没有那个意思!”

    玉仪转过头去,问道:“那妹妹意思,是单独针对我和暖衾姑娘了?”不过才九岁大小姑娘而已,不信把你绕不进去。

    “我……”玉娇气呼呼,她本就是个不转弯性子,一梗脖子道:“我就是骂你了,还骂暖衾那个贱人了,怎么样?!”

    阮氏脸色十分丰富,眼里喷火似直勾勾盯着玉仪。

    “放肆!”孔仲庭一向觉得小女儿乖巧,从前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不会如此口不择言,当着众人气得不行,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不等阮氏上前,玉仪看准时机抢先拉住人,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劝道:“父亲有话好好说,若是失手打重了,岂不是叫妹妹加恨我?怕是以后加难以相处了。”

    真是无奈了,这鸡飞狗跳日子点结束吧。

    不然话,还要整天陪着演这种三流剧目。

    正这个时侯,三流剧目反派暖衾姑娘出镜了,上前拉住玉娇,用又娇又软又担忧口吻劝道:“五小姐,你给老爷认个错吧。”

    玉娇哪里肯让她拉自己?当即反手一甩。

    这一甩产生了华丽特效,居然把暖衾甩得退了好几步,继而侧身跌倒,紧接着便是一生尖叫,“哎哟,我肚子好疼!哎哟……”

    孔仲庭虽然有六个子女,但显然对怀孕这种事了解不深,见暖衾疼得冷汗直滴,赶忙喊道:“去叫大夫过来!点!”

    什么叫实力派?什么叫真正实力派?

    眼前这位姑娘就是!

    玉仪心里对暖衾佩服之际,也对便宜爹情商参数打了个折扣。看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只相信眼前所看到,而不管事情究竟合不合理,——九岁小姑娘,再用力又能有多大力啊?玉娇又不是变身后希瑞。

    或者说,美色能降低男人情商?

    比如暖衾姑娘相貌平庸,身材也不是这般纤细娇弱,那视觉上就有点滑稽了,便宜爹肯定不会怜香惜玉,没准还要上前踹上一脚。

    玉娇不料低估了自己潜能量,见状怒道:“你少装模作样!”

    “不要说了!”没等孔仲庭开口,阮氏先把女儿护了身后,朝丫头珍珠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赶紧将人带走。这边还得忍住气,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点去把大夫请过来。”

    玉娇满脸不甘之色,带着比窦娥还要冤莫大冤屈,被珍珠等人拖走了。

    “小姐,那个暖衾也太会做戏了。”彩鹃眼里有一丝揶揄,抿嘴笑道。

    玉仪摇头一笑,“再会演戏又能如何?还不是个配角儿。”

    暖衾即便一时胜了一小局,也改变不了自己是通房事实,还是得看阮氏脸色过日子,肚子里孩子也未必能生下来。纵使小心翼翼顺利生下了,今后一样是个庶子,一样得嫡母收下讨生活,这一路还不知道多艰辛呢。

    还有那位潘姨娘,看起来好像是让阮氏吃了个暗亏,可是她自己呢?难道从今后青灯古佛伴着,心里就不凄凉痛苦吗?便是胜了,也一样是可悲。

    即便是自己,因为处晚辈这个身份上,且继母也是母,很难对阮氏做出什么算计。而且如果不能一击成功,只会加深阮氏对自己怨恨,她若存心撕破脸,吃亏人多会是自己。

    有什么法子,才能一击让阮氏不能翻身呢?

    玉仪支起下巴望天凝想着,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耳畔听得有人进来了,然后是问棋脆生生声音,“小姐,江家七房两位小姐过来了。”

    江家七房?锦珠绣珠?玉仪脑子转了转,才想起这两位是自己未来姑姐,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笑着迎了人进来。

    “给妹妹做了个荷包。”江锦珠一向人语,掏出一个蹙金线小荷包,又看了绣珠一眼,“你手帕呢,也拿出来瞧瞧吧。”

    “做不好。”江绣珠微微羞赧,递上了一块绣兰花素色绢帕。

    玉仪少不了要夸赞一回,笑道:“过来说话便是,何须两位姐姐亲自劳烦。”

    江锦珠笑道:“上次得了你好胭脂,说是要谢,一直都没找着机会。”笑着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放到一边,“还有两件东西,是大哥屋里两位姑娘做。”打开包袱,取出一双粉色绣花鞋,一件海棠红双襕边儒裙。

    玉仪接过来看了看,做工很是精细,比起那荷包和绢帕,至少得多费上六、七倍功夫,——只是方才她说什么?大哥屋里两位姑娘做?

    玉仪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说是什么人。

    不由有点囧了。

    也就是说,这绣花鞋和儒裙是黑心小白脸通房做?他小老婆?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未来正室,所以提前开始拍马屁?一口气噎胸腔滚动,好久没咽下去。

    “不喜欢这颜色吗?”江锦珠显然领会错了,想了想笑道:“你喜欢什么?我回去跟她们说说,改天再从做一遍便是。”

    大约她们看来,通房小妾什么平常不过,这两位难得如此懂规矩,知道奶奶面前做小伏低——嗯,估摸还有一种油然自豪感,若是自家哥哥不会调教人,哪里会让通房丫头这般懂事?

    可是……

    玉仪实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是惊喜?还是欣慰?还是挑三拣四,摆一摆正房奶奶派头?或者是无动于衷,觉得这都是通房丫头应该做。

    前几天,光顾着担心阮氏对自己算计。一听说江廷白来提亲,松了好大一口气,也没顾得上问他身边有什么人,眼下才明白自己高兴过早了。

    以江廷白年纪、家世,身边不可能没有一、两通房妾室。

    照这么说,以后自己还要和两个通房分享丈夫,等于只得到了三分之一?不,正房奶奶应该派头大一些,自然能霸占多一些。

    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两位呢?当做是丈夫婚前备两个充气娃娃,只是偶尔用来解决生理问题?只不过是会说话有感情,呃……,自己还能多两个丫头使唤,而且保证听话乖巧。

    “妹妹你怎么了?”江锦珠看出玉仪心情低落,但却猜不到原因,她自认今儿没有说错什么,怎么未来大嫂就不高兴了呢?

    “没事。”玉仪笑了笑,敷衍道:“近家里有些事。”

    阮氏那些丰功伟绩,江锦珠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这才释然,露出一副我们支持你表情,低声道:“且忍一忍,好歹只再呆半年就好了。”

    或许吧,玉仪笑道:“上次我还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走去瞧瞧。”让人开箱子,取了杂七杂八东西出来,有一茬没一茬说着笑,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等送走了江家姐妹,玉仪跑去了玉华那里,闲话几句,便转了话题问道:“那位袁家大爷,屋里头可有通房丫头?”

    玉华一脸诧异,“还用问?当然有了。”

    看看人家这觉悟!呃,果然不愧是古代大家闺秀。

    玉仪又问了一个无聊问题,“有几个?”

    “你问这些做什么?”玉华嗔笑道:“听说有三个吧,一个是他祖母给,一个是他母亲给,还有一个是自个儿挑。”

    这一位比自己还要惨?玉仪忍不住叹气,但愿黑心小白两通房丫头,不是他祖母给才好,也千万别是他母亲留下,不然以后只会加麻烦。

    玉华见她有些不样子,心下有点明白过来,劝道:“不过是几个丫头罢了,管她们作甚?若是不好,你一句话就能打发走。”

    “嗯。”玉仪点了点头,知道彼此不会有共同语言。

    玉华又道:“即便是有生儿子好命,顶了天就抬做姨娘,终归是给人做小,还有孩子也得管你叫母亲。”

    玉仪头疼了,接着深深无奈了。

    好吧,反正只是找一个避风港合伙过日子,就当他是自己Bss,通房们是公司同事们,凑吧凑吧着就这么过吧。

    即便再找一个,估计也改变不了这个历史问题。

    以前外祖母家时,舅舅身边没有妾室通房,外祖母对这一条要求很严,仿佛防着什么似。后来明淳大了,舅母也曾想过安排一、两个通房,外祖母那边何打算不知道,反正明淳自己先拒绝了。

    玉仪想,如果舅舅家是妻妾成群状况,或者自己不是嫡女,而是庶出,是不是对小妾这类问题,会有深一层次接受力?而不是像现这般感觉突兀,只能阿Q精神勉强接受。

    “太太!”外面丫头声音着急,尖声道:“老太太病倒了,太太过去瞧瞧吧。”

    玉仪和玉华都是一惊,赶忙跟了出去。

    到了前面,才知道方才下人进来递了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孔老太太一听就晕了过去。丫头仆妇们顿时忙乱起来,赶着过来请大太太镇场,又急急请了大夫,一时间挤得玉仪都没落脚地方。

    没过几天,居然传出了袁家退亲消息。

    大太太本来就不太好,强打着精神照顾孔老太太,这事一出,连带她也跟着倒了下去。阮氏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把三太太也叫来了帮忙,孔仲庭是忙着进进出出,连暖衾那边也顾不上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从孔老太太无故晕倒,再到袁家退亲,以及便宜爹难得管起事来看,竟有一种风雨欲来大厦倾感觉。

    玉仪心里七上八下,没空再琢磨江家那些“同事们”,只是希望千万别出什么大事,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小姐……”段嬷嬷一脸恐慌跑了进来,“消息打听出来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脸紧张,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老太爷……”段嬷嬷摇了摇头,苦涩道:“老太爷被人弹劾了,说是贪墨受贿什么,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人下来,不日就要查案。”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方嬷嬷脸色变了变,半晌才好些,安慰玉仪道:“没事,又不是什么诛九族大罪,且不说还没查清楚,便是真有问题也不会太大,顶多也就是丢官罢职。”又道:“小姐别怕,公主不会不管你。”

    玉仪没有半分高兴,只道:“让我静一静。”挥了挥手,让方嬷嬷等人都退了出去。

    如果仅仅只是贪墨受贿,确不用太过惊慌。便孔知府是贪得多了,丢官罢职也不够处罚话,了不起再处决他一人,断然没有连坐道理,不用说后宅女眷们了。

    玉仪很抱歉,知道孔知府要把自己卖给马家后,就再也生不出半分祖孙情,完全是站一个旁观者角度。

    方才有一个念头闪过,——阮氏起先要把自己嫁给姚家,后来又要嫁给马家,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银子。可是姚家是私下回扣倒罢了,马家应该不会也给银子,那么阮氏图是什么呢?想来想去,只有母亲顾氏留下来嫁妆了。

    可是,一应嫁妆都是有单子。

    难道阮氏……

    玉仪生出一个大胆想法,觉得很可能这就是扳倒继母机会。且孔家风雨飘摇之际,自己又是突然才回来孙女,若是不做出一点点贡献话,到时候会不会被孔家撇下不管?还有袁家都退亲了,江家会不会也这么做?到时候,没准还会再重来一次嫁入马家买卖。

    到底要不要试一试?

    玉仪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正做一个很重要决定。

    云涌

    笔直官道上,一行鲜衣怒马年轻人飞驰而过。

    为首一人眉目张扬、表情倨傲,用力一勒缰绳,令马儿嘶鸣声中停下,然后回头与同伴道:“我还有点私事要办,回头再请兄弟门一起喝酒。”

    身后五、六人紧跟着停下,其中一人笑道:“罗校尉只管去忙自个儿,我们几个先到府里报个到,回头若是寻我们,找人问一声便知道了。”

    罗熙年笑眯眯道:“好说,我办完事就回来。”双腿一夹马腹,抱了抱拳,一阵风似抄小路走了。

    “张大哥,就这么让他乱跑?”其中一人问道。

    “管他作甚?”张姓男子年纪稍大,看起来是这几人中领头者,冷笑道:“你别看人家今儿跟咱们一样,可是凭着国公爷家公子身份,没准明儿就是你上司了。只要他不惹事,随便他爱干嘛干嘛去。”

    另一人笑道:“就是,人家可还给了五百两银子呢。”

    “走吧。”张姓男子咧嘴笑了笑,手一挥,“先找到苏州府里管事,然后再寻一家大点花楼,叫几个漂亮姐儿出来,咱们几个好好放松一下!”

    “走咯!”众人嘻嘻哈哈起着哄,很策马跑远了。

    这边罗熙年熟门熟路,寻摸到了江家七房,等丫头们都摒退下去了,方道:“你这回可是鱼儿没吃到,就先惹上一身腥了。”

    江廷白刚得知孔知府被弹劾,正琢磨着该怎么活动,不想罗熙年突然冒了出来,又穿了一身崭飞鱼服,不由笑道:“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面去了?”

    “衣裳好不好看?”罗熙年笑问,又自问自答,“我觉得还挺精神。”又笑,“不过我们老爷子见了,骂了我一顿,嘿嘿……,说我真是没事闲得慌。”

    江廷白好笑道:“我看也是。”

    罗熙年自我感觉挺满意,坐椅子上跷起腿,“哼哼,还不点来巴结爷?这次我可是奉了圣旨来,专门办理苏州知府贪墨一案。”

    江廷白闻言抬头,“你去了北司?”

    北司专门审理皇帝钦定案件,自己拥有诏狱,不需要经过正常司法程序,就能自行逮捕、审问,甚至可以直接处决犯人。

    罗熙年得意点了点头,笑道:“先问问,你还要不要娶那小辣椒?若是已经打算退婚,那这件事就不用管了。”

    “退婚?”江廷白闻言失笑,问道:“我像是那种反复无常小人?”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罗熙年一本正经看了看,支着下巴,“看来你还真被小辣椒迷住了。”说着叹气,“罢了,孔知府丢官就丢官吧。反正你们江家也不差一个做知府亲戚,影响还真是不大。”

    江廷白却收敛了笑容,问道:“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天子近臣,怎么会知道?”罗熙年摇摇头,顿了顿,“不过听说对方证据很足,那孔知府乌纱估摸是保不住。如果不牵扯出其他事,顶多也就再罚没家产什么,好用来填补一下亏空。”

    “嗯。”江廷白颔首道:“只希望孔知府别病急乱投医,到处白花了银子。”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像孔三小姐这样内宅妇人,不知事情轻重,怕是私底下吓得不轻,须得叫人劝解几句。”

    江廷白显然低估了未婚妻承受力,此刻孔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始作俑者便是他眼里娇滴滴孔三小姐——孔玉仪。

    “小姐,你真要那么做?”

    “嗯。”玉仪认真点了点头,——捐出母亲顾氏嫁妆,即便阮氏没有亏空,不能够一击而中,也要叫孔府欠下自己一个大大人情。

    万一江家真退亲了,自己可是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贤良女,除非孔府所有人都不要脸了,否则他们断不会再卖自己一回。

    方嬷嬷犹豫道:“小姐何苦这般执着?便是孔家不济了,好歹还有公主府那边,又何必亏了自己,让别人占了便宜?”

    玉仪心里叹了口气。

    方嬷嬷太相信公主府力量,一辈子见惯,也是豪门贵族中斯斯文文诡计,可是这对孔家并不适合,——到了危急时刻,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破脸皮?上次孔知府为了官职,都可以出卖孙女,难道这种乌纱不保时候,还会顾及到孙女愿不愿意?

    外祖母虽然好,但是终究不自己身边。

    彩鹃也道:“便是要捐,小姐也不用全都捐了啊。”

    “傻丫头。”玉仪这具身体只得十三岁,灵魂却是两世为人,说话口气显得老气横秋,叹道:“哪有做人情只做一半?况且我听说,老太爷亏空数目可不小,只怕我都捐了出去,还补不上那个口子呢。”

    彩鹃抱怨道:“他们自个儿胡乱花费了,却叫小姐来填补。”

    “罢了。”方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若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也不劝了。只是既然肉都割出去了,就没有白割道理,此事须得经过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人,方才能够办得稳妥。”

    段嬷嬷亦是点头道:“这种时候,留着银子反倒是一个祸害。”孔家人是个什么心性儿,她孔家这十几年,比方嬷嬷了解加深刻,加清楚明白。

    来到上房,玉仪含笑对丫头道:“有事要回老太太。”

    那丫头进去了,片刻后折出来道:“三小姐,大太太刚才说了,老太太这会儿刚躺下,空了再来吧。”

    方嬷嬷脸色变了变,忍住气塞了一块银子过去,“有要紧事呢。”

    玉仪心下冷笑,——这一家子谁把自己放眼里了?可别说老太太心烦什么,如果现是玉华过来,肯定不会是像自己这般冷遇。

    只不过玉华袁家退亲后,便一直没有出过房门。

    那丫头犹豫了片刻,终没能敌过二两银子诱惑,咬牙又进去了。

    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半晌才传出大太太声音,还颇为不耐烦样子,“让三小姐进来吧。”

    “大伯母。”玉仪给她见了礼,说道:“有一件事,想要直接禀告祖母知道。”

    大太太叹气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有话与我说也是一样。”

    玉仪坚持道:“烦请大伯母进去说一声。”

    大太太脸色便沉了下来,但好歹还是进去了,又过了小片刻,孔老太太才里面说道:“三丫头,进来说话。”

    “祖母。”玉仪进去先磕了一个头,然后道:“孙女有一件事想禀告祖母。”

    孔老太太气色不太好,眼里是微微不耐烦,皱眉道:“何事?说吧。”

    玉仪跪地上,——心里暗暗咬牙,给人送钱还得低三下四,偷偷用袖子揉了揉眼,立马被葱汁熏得泪眼婆娑,哽咽道:“听说家里出了大事,孙女知道后,这几天都是寝食难安,担心祖母身体。”

    孔老太太勉强夸了一句,“难为你了,是一个有孝心。”

    玉仪又道:“孙女虽然从小京城住了十年,不曾吃孔家饭长大,但身体里流也是孔家血,终归是孔家女儿。”拭了拭泪,“如今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少不得该自己一份力。

    孔老太太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还以为是来表孝心,不由烦躁道:“不管你们小辈事,自己回去安生呆着就是了。”

    “祖母请听孙女说完。”玉仪抬头盯住旁边丫头,目光坚定无比,一时间没人敢上来搀扶她,接着说道:“听说家里急缺银子办事,孙女思前想后,愿意将母亲嫁妆全部捐出,以解此次燃眉之急!”

    “你……”孔老太太闻言怔住,着急时不是没打过顾氏嫁妆主意,但是动用儿媳嫁妆,这话传出去实太难听,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张这个口。没想到孙女竟然这般贤惠懂事,那样大一笔嫁妆,居然舍得自愿捐献出来!

    大太太原本病恹恹,一听也来了精神。

    孔老太太摇头道:“哎,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玉仪心中冷笑,眼里依然还是水汪汪,“母亲所有嫁妆,都是孙女自愿捐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现如今先让祖母保管着,若是用了孙女绝对不会反悔,若是实用不上,以后祖母再还给孙女也是一样。”

    “这……”

    顾不上孔老太太答应,大太太先接过了顾氏嫁妆单子,劝道:“娘,这是三丫头一份孝心,你就成全了她吧。”

    这话听了,直叫玉仪心里一阵恶心。

    眼看排场已经做足,孔老太太又推辞了几句,大太太又劝了劝,这才颔首道:“罢了,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吧。”

    玉仪垂泪道:“多谢祖母明白孙女一片心。”

    大太太笑着将玉仪扶了起来,“傻丫头,有你这一份孝心,咱们家肯定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坎儿,别哭了。”叫来丫头,“扶你们三小姐下去歇着。”方才那些虎视眈眈丫头,这会儿都是恭谨无比,一窝蜂似上来搀扶。

    玉仪知道这里用不上自己了,没再坚持,只搭着彩鹃手起来,欠身道:“祖母和大伯母多保重身子,我先回去了,等空了再过来说话。”

    孔老太太等人走远,身后感慨道:“往日倒是错看了她。”

    大太太喜道:“我这就去告诉爹,也好让他老人家少烦心一些。”这么大功劳,当然要去表白表白,玉仪肯献出母亲嫁妆单子,里面可不能少了自己一份力。

    孔知府这次查处亏空将近十二万,东挪西凑拼命凑银子,奈何平日里花销如同流水一般,现今还差着六、七万缺口。听说孙女献出了自己嫁妆,孔知府亦是喜不自禁,急急问道:“顾氏嫁妆,大抵能值多少银子?”

    “都过了十几年,再加上有些东西用掉了。”大太太算了算,笃定道:“多数目不敢说,少说也有小三万样子。”

    “不少了,不少了!”孔知府十分高兴,说道:“剩下几万,到时候找人先借一借垫上,应该也就差不多了。”赶忙吩咐,“你带着人去查点一下,有多少让人来回个数儿,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反正要捐银子又不是自己,大太太自然不会心疼,只是可惜这些银子没落自己腰包,连连道:“儿媳这就下去查。”竟然比孔知府还要着急三分,病也好了一大半儿似,脚不沾地一阵风走了。

    回到老太太这边,大太太商量道:“这事儿不宜惊动太多人,不然虽说是三丫头自愿捐,可传来传去,还不知道歪曲成什么样儿。”

    这倒是其次,反正要搬顾氏嫁妆,那么大动静,家里下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太太防得主要是阮氏,怕她事成之前出什么幺蛾子。

    “嗯。”孔老太太心下了然,叫来了吉祥,厉色道:“让今儿屋里伺候人,都管好自己嘴,若是有人多嘴,仔细回头揭了你们皮!”

    吉祥忙道:“老太太放心,我这就下去交代。”

    大太太这边琢磨了一番,又道:“如今是二房掌管着库房钥匙,不如这样……,只说是娘要找一样东西,然后我亲自带人去找。”

    孔老太太深知阮氏性子,这么大一笔嫁妆,少不了动过心思,如今孙女虽然大方捐了出来,只怕阮氏还未必愿意呢。未免惹出什么风波来,闹得人皆知,当然是悄悄办理好,因此颔首道:“也好,你带着吉祥一起过去。”

    大太太脸色微变,——这是连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心了,只是当着婆婆兼姑姑面,不敢反驳什么,笑着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和吉祥姑娘过去办了。”

    孔老太太被孙女这一剂强心剂下去,精神好了不少,起身下了床,琢磨着是不是该拿自己私房钱了。

    不拿,说不过去。

    拿,到底又该拿多少才合适?

    且不说孔老太太犹豫不定,玉仪这边也没有闲着。

    先是公主府一位管家来了苏州,方才刚刚上岸,方嬷嬷和段嬷嬷出二门见了,回来道:“是顾忠带着人过来了,小姐可有什么要交代?”

    外祖母派了人来?玉仪想了想,应该还是自己上次那封信,外祖母以为自己要嫁到马家去,所以才会派人来调停。

    只是现已经用不上了。

    不……,似乎还有别用处。

    玉仪沉思了一阵,方道:“老太爷出了这种事,即便是把亏空补上了,想来这官职也肯定不保。到时候,家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叫来了所有丫头,“顾忠顾管家从京城来了,回头我拿银子出来,让他去租一处干净大宅子,你们先跟过去住着吧。”

    彩鹃赶紧道:“小姐,我是绝对不走。”

    素莺亦道:“我也不走。”

    “没说你们。”玉仪笑道:“这样吧,方嬷嬷和彩鹃、素莺先留下来。其余人都由段嬷嬷带着,连同曹礼家和何万良家,全都先出去,也剩了孔家一些嚼用。再说,等到事发肯定乱糟糟,省得一忙就顾不上了。”

    段嬷嬷是顾氏陪嫁人员,现已经是孔家人,按理说玉仪并没有权利安排,但是看才捐了几万银子份上,想必孔老太太会给一个面子。

    只要孔老太太开口,阮氏应该不敢反驳吧。

    方嬷嬷起先有些迟疑,后点头道:“也好,等事情定了再回来。”

    其余人还好,见小主人和管事嬷嬷都发了话,便磕了头,跟着段嬷嬷出去了。只有问棋和碧如还不肯挪窝,问棋先道:“小姐,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们伶俐,可是小姐身边也要人端茶倒水,我是情愿留下来。”

    “去吧。”玉仪笑道:“难道彩鹃和素莺没有手脚?你乖乖听话就行了。”

    问棋气鼓鼓,一副委屈得不行样子。

    方嬷嬷板起脸道:“好了,别添乱了。”

    “小姐还是嫌我笨!”问棋反倒哭了起来,到底不敢再坚持,且想着出去不过几日就回来,只得再次磕了头出去。

    剩下碧如战战兢兢,紧张道:“小姐……,别让我回太太那边。”

    碧如心思,玉仪如今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微笑道:“你放心,从前我说过话还算数。”又笑了笑,“你先留下来,没准这几天就能找到机会,替你安排妥当。”

    “给我安排?”

    “希望我没有猜错。”玉仪笑道:“你做一切,都是想换回一个自由身吧?”

    碧如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位年幼小姐,是怎么猜出自己想法,但却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小姐若能让婢子出去,大恩大德一定不敢相忘。”

    “可是为什么呢?”玉仪还是有一些没想明白,“你就算出去做了良民,也未必比孔家过得好,当然了,我是说从前时候。”

    如今孔府风雨飘摇,人心动摇可不止碧如一个了。

    “其实,当初也没想着要出去。”碧如脸色白了白,低头道:“只是想能够留小姐屋子里,免得……”咬了咬牙,“免得落个潘姨娘下场。”

    玉仪闻言生出一丝兴趣来,倾身道:“哦?你且仔细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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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锦衣卫三大特征:飞鱼服,鸾带,绣春刀。

    Ps:校尉只是普通军士,不是官职哦~~

    云涌

    “你说……”阮氏看着大太太远去背影,低声问道:“什么治肝郁熏香?从前怎么从没听过?今儿倒是怪了,还非得让长房那位亲自去找。”

    “谁知道呢。”赵荣家敷衍了一句,因为孔知府被弹劾,孔家下人早已经是人心惶惶,她也不例外,“许是有什么值钱?或是要紧?”

    阮氏撇嘴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老太太那几箱破铜烂铁,一向看得紧,难不成……,要拿出来补老太爷亏空?”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因为家里情况不好,自己也是心神不宁。

    谁知道刚过没一会儿,就有跟过去丫头慌张跑了回来,三步两步冲到内屋,连行礼什么都顾不上了,急道:“太太,大太太让人搬先头太太嫁妆了!”

    “什么?!”阮氏闻言大惊失色,手上一松,茶盏“啪”一声碎地上,溅了一裙子茶水也浑然不觉,恨恨道:“好你个宁氏,到底想做什么?!”不管不顾,立即朝库房那边赶去。

    刚到库房门口,就见几个丫头外候着,俨然是放风了。

    阮氏哪里会等到她们通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都滚开!”然后领着赵荣家冲了进去,过了几个门,总算见到了正指挥大太太,冷笑道:“大嫂可真会找东西,连先头二太太陪嫁也翻起来了!”

    “弟妹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太太早没了病容,带着几分得意、痛,笑吟吟看着阮氏道:“这是先头二弟妹嫁妆不假,可是就不久前,三丫头已经把她母亲嫁妆捐出来了。”

    “捐出来?!”

    “这种事情我可不敢撒谎。”大太太扬了扬手里嫁妆单子,掩面笑道:“这可是三丫头一片孝心,要用嫁妆给老太爷添亏空呢。”

    阮氏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强撑道:“你胡说……”心里却明白,大太太绝对没有撒谎,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太太冷笑道:“扶二太太下去。”

    阮氏晕倒消息,很传开了。

    玉仪知道后加笃定,这嫁妆肯定被她做了手脚,不然不至于怒火攻心,忍不住嘲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方吧。”

    彩鹃叹道:“别说二太太了,就是我们也不曾想到啊。”

    不是玉仪大方,先不说这嫁妆有问题,即便没问题,自己也很难全部拿到手,况且时逢孔家风雨飘摇之际,哪里还能够独善其身?钱虽然可爱紧,但到底还是自己命要紧啊。

    彩鹃又道:“这一次,咱们真能扳倒二太太吗?”

    “若是扳不倒……”玉仪嘴角弯弯一笑,低声道:“那咱们就再给她加把火?你别忘了,方才碧如说得那件事……”——不是自己非要跟阮氏过不去,实是被她逼得没办法了,她若是不倒下话,自己将来就时时刻刻悬空中。

    “碧如?”彩鹃想了想,“那可是很久以前事了。”

    玉仪却道:“如果没有嫁妆这件事,或许用处不大,但是眼前情况不一样,一两力也能当做四两使呢。”又冷笑,“再说盼着她出事,可不只是咱们。”若是一个人推不动,那就多拉几个人进来好了。

    然而让玉仪吃惊,大太太对顾氏嫁妆清点完毕,除了一些消耗品以外,居然十九**都还——莫非自己估计错了?这三万两银子白白便宜了孔家?可是不对啊,如果阮氏没做亏心事,她急什么?又晕什么?

    玉仪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过下午,却传来了一个巨大“好消息”。

    大太太决定先将一批古董瓶子出手,赶紧换成现银,赶着让家人装了一车出去,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小心一些。

    谁知管家去了没多久,就哭丧着脸跑了回来,“大太太,人家古董行人说了,那些东西全都是假货、仿货!还把我们好生嘲笑了一番。”

    “假?全部都是?”大太太血压上升,晃了晃,好容易扶着丫头站稳了,突然双手一拍,“哎呀,不好!把所有门口都堵住,谁也不准出去!”

    下人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大太太急道:“去啊!都还傻愣着做什么?”又抓住身边丫头,“去问问,方才二太太那边有人出去没有?!”

    被叫到丫头慌忙去了,片刻后回来,“没有人出去。”补充道:“因为二太太晕了过去,大伙儿都正忙着找大夫、熬汤药,仿佛说这会儿才醒过来。”

    “她这会儿才醒?那可就晚了!”大太太笑得有些狰狞,吩咐道:“让人守着二房流霞院,一个人也不许出去!”转身去找了孔老太太,将事情回禀了。

    孔老太太又气又怒,“什么?老二媳妇居然做得这么绝!”

    大太太顾不上挤兑阮氏,急忙分析道:“东西既然都是假,那肯定就是她私下换成银子了!还有那些商铺、田庄只怕也有问题!好方才老二媳妇晕了,房里并没有人出去,所以我特意来求娘一个示下。”

    孔老太太旋即领悟过来,冷脸道:“我跟你一起去,搜屋子!”

    如果要让阮氏做一个选择题,生平中哪一件事后悔,那么肯定是今儿上午晕倒一事,——如果不晕倒,就有机会把手头东西转移出去,再来个死不认账,然后自有千百条计策应对。

    可惜是,她血压升高晕倒了。

    等她苏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转移东西,结果孔老太太已经带着大太太赶了过来,并且一路杀到了内室。

    “娘?”阮氏强行挣扎着起来,要上前行礼。

    “不必了。”孔老太太一摆手,正中椅子坐下道:“所有人都不许动!”然后朝大太太看了一眼,“开始搜吧!”

    阮氏花容失色,惊道:“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太太吩咐丫头仆妇们去忙,冷笑道:“二弟妹且安生坐着,等会就知道了。”

    那些丫头仆妇都是从底层爬上来,深知内宅之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仆妇抢先出来道:“回禀老太太和大太太,找到几张田契!”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出来道:“箱子里有十几根金条,还有一堆金元宝!”

    “我这儿找到了银票,一共八千两!”

    “有银票三千两,还有两处房产契据!”

    “…………”

    大太太人犹如虎狼之师,很把阮氏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阮氏浑身发抖,早被两个强壮婆子架住了,她丫头们也不敢动,只能看着大太太进行地毯式搜索。

    片刻后,那边去查商铺、田庄人也回来了。

    来人回道:“虽然没有仔细查清,但是商铺账目都有亏空,田庄上不少良田变成了薄田,好地变成了沙地。”总而言之,顾氏嫁妆已经一塌糊涂。

    大约谁也没料到,阮氏居然真敢动元配嫁妆。

    震惊惊骇之余,大太太冷笑道:“我要是没记错话,当初二弟妹嫁妆也就值个三百两银子,什么生意这么好做,十年就翻成了四万多两?”

    孔仲庭闻讯赶了回来,惊诧道:“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丑事!”继而骂道:“你疯了吗?!”

    “我、我……”阮氏真想再晕过去,偏生这回血压却不配合了,浑身颤抖着立屋子里,嘴唇嗫嚅了半晌,也没有吐出来一个音节。

    阮氏病了。

    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病了。

    “这就叫做自食恶果!”方嬷嬷意道——

    确如此。

    阮氏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就是拿准了自己出嫁时不敢大闹,而孔家人,也不会向着一个要出嫁小姐。即便是便宜爹知道了,阮氏梨花带雨哭诉一番,说是自己为了几个儿子考虑,难道还能不心软?

    毕竟钱留孔家大伙儿还能沾沾光,做嫁妆可就一分都摸不着。

    可惜事情变化太,自己把母亲嫁妆捐了出去,孔老太太和孔知府眼里,应该等同于是他们东西了吧。阮氏拿孙女东西,他们不心疼,而动了他们自己,那岂能只是心疼?估摸肉都要疼了。

    何况,大太太巴不得阮氏能够倒台,眼下又有一个光明正大机会,不趁机下狠劲才怪呢。

    后孔老太太做了主,撤了阮氏主持中馈之权,因为大太太是孀居不适合,孔府内宅便由大奶奶梅丽卿主持,她是长房长媳倒也名正言顺。

    如果是从前,梅丽卿肯定要忍不住欣喜交加,可惜眼下孔府乱糟糟,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临危受命。她孔家没什么说得来人,这事儿跟丈夫也没法商量,只好找到了玉仪,叹气道:“我年轻不懂事,倒不怕辛苦,只怕弄不好闹出笑话来。”

    “你怕什么?”玉仪倒觉得没什么,微笑道:“上头不是还有大伯母吗?若有不懂得地方,只管去问,做婆婆教导儿媳原是应该,没有不管你道理。”

    一语点醒了梅丽卿,——看来自己这个当家奶奶只是个虚名儿,还得看着婆婆脸色行事,倒是自己瞎着急想左了。

    庶子媳妇向来都不好做,梅丽卿唯一觉得幸运是,婆婆膝下没有嫡子,不然自己就跟三太太一样,永远都只能做个陪衬。

    玉仪又道:“依我看,你便是一时有想不到地方,也不打紧。只要你把大姐姐放心上,大伯母自然会明白你孝心,有了错也不会为难你。”

    梅丽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三妹妹你说得对。”又弯了弯嘴角,“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你想得比我还清楚。”——婆婆之所以优待庶子,不就是为了给嫡女立一个支撑吗?好让娘家有个好哥哥、好嫂嫂,将来嫡女也有个依靠,自己只要对玉华心力了,也就能让婆婆满意。

    玉仪抚了抚鬓角碎发,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梅丽卿不愿再说这个话题,转而笑道:“你也要嫁人,看你到时候去了江家,到底是迷还是清?可不见得,有个好心小姑子提醒你。”

    “应该还好吧。”玉仪歪着头想了想,分析道:“江家锦珠、绣珠你也见过,脾气都是挺好,况且我又是她们长嫂,只有我给她们气受,断没有她们为难我,那我还怕什么?”

    “呸!”梅丽卿指着她笑道:“你脸皮怎么这般厚?还没嫁人呢,就拿自己当长嫂自居,羞是不羞?”

    玉仪原本见她心事重重,不过为逗她一笑,——其实心底对江家并不满意,现一空下来,不免又想到江家那两位“同事”,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呢。

    只是这些事,玉仪不愿意跟外人说起,因此笑道:“大嫂,你可有消息了?”

    梅丽卿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脸上顿时红晕一片,细声道:“还没有。”又朝她啐了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少问这些。”

    虽然玉仪本身没有重男轻女思想,但古代呆久了,深感有儿子重要性,于是认真道:“我也是担心你,能先生下嫡长子来是好。”

    梅丽卿“嗯”了一声,“我知道。”

    “小姐,太太请小姐过去说话。”

    玉仪还没说话,梅丽卿先变了变脸色,低声道:“你当心一点儿,二婶婶那边只怕没什么好话。”

    那还用说吗?自己捐了母亲陪嫁,大太太又搜刮了她所有私房钱,简直等同于割了阮氏心肝,对自己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只是不知,阮氏叫自己过去到底要做什么?

    “没事。”玉仪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有祖母和大伯母看着呢。”顶多也就是言语讥讽自己几句,要下绊子也应该是暗地里,总不能明着给自己一刀吧?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决定去了看情况再说。

    梅丽卿不放心道:“要不,我陪着你去?”

    “别。”玉仪摆手道:“你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敢趟这趟浑水?再说你也是做晚辈,去了也帮不上忙。”

    梅丽卿知道这是事实,只得道:“那你千万当心一些。”

    云涌

    “三小姐,太太屋里等着呢。”赵荣家门口笑着迎人,皮笑肉不笑。

    玉仪一进去,便看见阮氏扎了一根绸带头上,素面朝天,连簪子也没有带,一副大病当中样子。旁边站了周姨娘、潘姨娘,红袖、添香、暖衾等人,以及玉娇、玉清和承文几个小兄弟。

    看起来,二房所有内眷都到场了。

    阮氏眼里仿佛淬了毒,看得玉仪浑身不舒服,但当着众人,还是端端正正上前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几位弟弟妹妹们好。”

    阮氏冷笑道:“听说我们三小姐是个大方人,把自己嫁妆都捐了。”

    玉仪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

    “既然如此。”阮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发泄什么似,咬牙道:“眼下老太爷那边还缺着口子,不如大伙儿也都出点力,咱们二房先带头各自捐一点。”环顾了众人一圈,恨恨道“虽说不见得能帮上什么,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咦?自己遭了殃,就要把别人也都拉下水?!

    玉仪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阮氏真疯了吗?竟然要得罪二房所有人,让大家都再出一回血!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她私房钱被大太太搜刮一净,只怕没剩下几百两银子,当然巴不得大家一起放血。

    可是姨娘、通房们能有几个银子?再者像玉清又拿得出什么?至于玉娇、承文三兄弟,还都只是小孩子而已,岂会拿得出钱来?

    如此看来,这件事还是针对自己来吧。

    阮氏让人捧出几只发簪,说道:“我现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也都一并捐了吧。”又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番,“你们几个小,先都下去吧。”

    众人沉默之际,潘姨娘先开口道:“我已经是不管这些事了。只是既然太太都捐了,少不得也要捐一点,就出五两银子香油钱吧。”又叹气,“阿弥陀佛,但愿佛主能够宽恕我些日子,回头再慢慢补上。”

    阮氏今儿没空跟她抬杠,冷笑了一声便罢。

    接着周姨娘也捐了五两,玉清捐了八两,暖衾几个一人捐了三两,再加上阮氏那几根破簪子,凑一块儿也就四、五十两银子。

    玉仪不由加好笑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况且自己不信了,老太太还真能不让儿媳戴首饰?阮氏倒真是会做戏,都该颁一个奥斯卡金像奖了。

    “三小姐捐多少呢?”阮氏直勾勾盯着问道。

    “那我捐十两吧。”玉仪忍住啼笑皆非心情,把头上两只金钗拔了下来,“这两支钗是足金,好歹也能值点银子。”——

    你会捐首饰做戏,我不会难倒还不可以现学啊?

    “哟,就捐这么一点儿?”阮氏不依不饶,直起身子道:“我怎么记得,三小姐回来时候,可是大箱小箱东西,差不多装了整整半艘船呢。”又朝众人道:“莫非那几万两嫁妆只是小头,私下还藏着小金库?”

    “哪有什么半艘船?”玉仪好笑道:“太太病了,记性也不大好了啊。”

    “哼!”阮氏柳眉倒竖,讥讽道:“要我说,眼下咱们这个府都保不住了,三小姐也就别再藏私,既然要捐就都捐了吧。”

    玉仪淡淡道:“不知太太这是从何说起。”

    “你不知?你胆子大着呢!”阮氏忍不住装贤惠,恶狠狠道:“眼看家里都要乱套了,三小姐还留着银子做什么?难不成留着以后买几个丫头,好给姑爷用?我劝三小姐,还是先顾一顾自家人吧!”

    这话说得实太难听了。

    说自己留着大把银子,却不顾娘家人死活,而且这钱还是留给买丫头,用来给暖床侍寝,——一个没出阁大姑娘,想法居然这般龌龊下流。

    要是玉仪是个土生土长古代人,没准儿都能羞晕过去,甚至得一头碰死,以示自己是纯洁犹如白莲花般好姑娘。

    可惜……,阮氏低估了嫡女抗压能力。

    众人都脸色大变之际,玉仪只是怔了怔,然后笑道:“太太说话真是奇怪,我回来时箱子虽多,也不过是衣服、布料,况且还有好几箱公主府礼,当初就给各房太太小姐们送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得锦绣堂那边一片喧哗。

    “小姐……”素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首饰盒子,哭诉道:“太太派了人翻小姐屋子,方嬷嬷拦不住,只好让我抱着东西先出来了。”——

    原来是故意把自己留这儿,好施展调虎离山之计。

    玉仪叹了口气,把首饰盒子接了过来,说道:“太太也不必搜了,不必说那些不堪入耳话。既然家里面出了这样事,自家人一份力原是应该,这些首饰我都不要了,这就送到老太太那边去。”

    阮氏又急又怒,骂道:“赵荣家呢?办个事半天也回不来!”

    片刻后,赵荣家垂头丧气赶了过来,面带难色禀道:“回太太话……,三小姐屋里并没有什么,有几样值钱,也是从前就放屋子里了。”

    “你这个蠢货!”阮氏对陪房办事能力很失望,继而血压再次上升,——这次可是撕破了脸皮,要让嫡女吃一个大亏,没想到居然不能奏效,如何不气?如何不恼?倒是没有晕过去,只是被一口痰噎得脸色发青。

    “太太!太太……”赵荣家慌忙上去揉背,珍珠等人忙着打水,又着人去请大夫过来瞧,屋子里好一片忙乱。

    玉仪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自己不方便出去,心下却是冷笑,阮氏还真拿自己当十三岁小姑娘了。

    自从知道孔知府贪污消息,就不免开始担心自己私房钱不保,除了捐出顾氏嫁妆,对私房钱也做了一番处置。

    银票当然是缝小衣里贴身收好,好自己是从京城回来,没有什么笨重值钱物件,把那些贵重首饰都打包装好,趁着段嬷嬷带人出去,便一并交与托付了。

    不然话,就算阮氏不撕破脸皮来搜屋,也保不齐将来官府来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要命是,自己嫁妆一分都没有了。而自己名下还有两房陪房和嬷嬷、丫头们,一共二十多个人要养活,不做点打算,难道叫大家喝西北风去啊?

    剩下首饰,都是从前孔家曝光过,藏也无宜,索性大大方方留下来。玉仪不信,孔家连这点儿东西都不给自己留了。

    只是没有料到,阮氏已经彻彻底底不要脸面!

    不过也难怪她疯魔了,要知道大太太搜出价值四万多东西。后还是孔老太太垂怜,想着二房人还要过日子,还有三个孙子要花费,这才留了两千多两现银下来。

    要不然,阮氏现只能一无所有。

    花了十年时间,从三十万压箱钱,一直攒成了四千万天文数字,结果现四千万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零头。

    不论古代现代,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淡定不起来啊。

    玉仪虽然捐了三万两,可并不是小心翼翼攒下来,没有那种偷偷摸摸满足,没有等着扬眉吐气期盼。况且那三万两银子,本来就很难拿得到手,捐了虽然那有点心疼,但终归也是有限。

    不像阮氏,十年心血付之一空。

    “太太呀,你可别吓唬大伙儿啊。”赵荣家声音抑扬顿挫,又是给阮氏揉搓,又是富有张力哭诉,“你不为别,也要为三个哥儿想一想啊……”

    也没看见谁去报了信,玉娇、承文等人立即跑了进来,四个小毛头围了一圈,齐刷刷哭了起来,场景好不壮观!

    “都怪你!都是你害……”承武一扭头,就朝玉仪这边跑了过来。

    仿佛这是一个信号,玉娇和承文、承宝也蜂拥而至。虽然年纪小,但也架不住四个人拉扯一个,玉仪一下子被扯倒地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正要推开,就见承武拔了玉娇发簪,朝着自己脸扎了下来,只来得及本能反手一挡,手腕立马划出一个大血口子。

    还好彩鹃和素莺反应,赶着把承文和承武用力拉开了。

    可惜屋里其他人却没人动弹,玉娇和承宝仍然吊玉仪身上,承宝到底年纪太小了些,只知道胡乱拳打脚踢一气。玉娇倒是比较有技巧性,先是抓玉仪头发,接着还想要去抓脸,似乎不毁了姐姐脸就不甘心!

    如此配合有素,玉仪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屋里这些丫头仆妇,即便没有得到阮氏搜意,想必也明白主母心思,谁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冒傻气,坏了主母好事。周姨娘似乎想上前拉人,可是看了看玉清,却又低下了头,甚至还悄悄拉住了玉清衣襟。

    看来眼前情况,阮氏早就衣襟算计到了啊。

    幸亏玉仪年纪要大一些,且不是古代娇滴滴弱女子,一下便将玉娇头发抓手里,用力一扯,使得她不得不先去掰自己手。然后站起身来,朝旁边人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摔着小少爷怎么办!奶娘呢?妈妈们呢?!假装看不到是吧!”

    这顶大帽子扣下去,不信没有人出来把承宝抱走。

    “小祖宗,点过来。”承宝奶娘不敢再迟疑,只得硬着头皮去抱了人,不然回头追究起来,自个儿可是推不了责任。

    玉仪反剪了玉娇一只手,冷冷道:“五妹妹再不松手,等会儿可别怪我扭了你胳膊!”

    玉娇哪里吃过这种苦头?立即痛得眼泪直流,松开手道:“你敢欺负我?!”

    这场闹剧至始至终,阮氏都是一副噎得说不出话样子。

    玉仪看清楚明白,将玉娇手用力一甩,冷笑道:“这话说得好,我今儿可是一个欺负了四个!”低头拣起首饰盒子,也不管自己形象多难看,干脆抬手再往脸上抹了一把,方才蓄了泪往上房跑,进门便朝孔老太太哭道:“祖母救我……”

    看着面前披头撒发、鲜血淋漓孙女,孔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哆嗦道:“把三丫头扶起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说家里艰难,要让大家再凑一点钱……”玉仪边哭边揉,揉得脸上血迹惨不忍睹,“还说我藏了私房钱,准备将来给姑爷买丫头……”

    孔老太太骂道:“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她也敢对姑娘家说!”

    大太太本来旁边屋子,闻讯赶来,惊诧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大伯母……”玉仪用一种遇到久别失散亲人口吻,无限委屈诉道:“太太让人搜了我屋子,因为没搜出值钱东西,太太一着急就被痰噎住了。结果……,玉娇和承武几个恼了,然后就……”

    “这……”孔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斥道:“老二媳妇是疯了吗!”

    玉仪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就是那无声控诉,哽咽道:“孙女只剩这点首饰了,若是祖母派上用场,就全都拿去吧。”

    大太太忙道:“傻丫头,哪里用得着你东西?起来。”——

    这话说得可笑,感情顾氏三万嫁妆不是自己,本来就是孔家了?玉仪当然不会跟大太太抬杠,抽抽搭搭站了起来。

    孔老太太厉色道:“去,把二老爷找来。”

    大太太原是要让玉仪去梳洗,闻言立刻止了口,正巧看见追来彩鹃和素莺,忙道:“好好陪着你们小姐,看都吓坏了。”

    孔仲庭进门一见嫡女,吓得不轻,“出什么事了?谁弄?!”

    “你问好!”孔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那贤惠媳妇做好事!居然派人去搜三丫头屋子,说了好些不堪入耳腌臜话,还纵使几个小打人!”

    孔仲庭有些难以接受,“有这种事?”

    “人站你面前,你自己瞧瞧?”孔老太太恼道:“难道还是我撒谎不成!”

    “儿子不敢。”孔仲庭忙道:“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她!”

    孔老太太冷笑道:“你那个贤妻也该管管了。”顿了顿,“你便是不心疼三丫头,也该为几个儿子着想,有这样母亲,将来能养出个什么好样儿?再说你瞧瞧,三丫头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你若不罚,我可是断然不依!”——

    若不是眼前孙女,哪里能够这么弄到四万两银子?

    “是是是。”孔仲庭又气又恼,不料那个一向温柔贤惠老婆,先是私自吞了嫡妻嫁妆,闹得自己没脸,继而又弄出这么一摊子事来,难道还嫌家里不够乱?一路气冲冲赶了回去,进门先将丫头们悉数喝退。

    面对孔仲庭指责,阮氏只是伤心无限哭道:“我是动了先头太太嫁妆,可还不是为了娇姐儿和几个哥儿吗?难道只有三丫头是你亲生?承文他们还那么小,娇姐儿还没出嫁,哪一样不要用钱?我又没有拿钱贴补娘家,便是有错又能多大,结果呢,大嫂居然全都拿走了。”——

    阮氏动用嫡妻嫁妆固然不对,但她确也没有贴补娘家,再说这种事实乃大大丑闻,孔仲庭自己并不希望张扬开了。

    孔仲庭气势缓了缓,皱眉道:“大嫂拿走又不是自己用,家里出了这样事,不不上亏空怎么办?再说了,娘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些。”

    阮氏又恨又痛,气道:“那一点够什么用?还不够给哥儿办一次亲事,将来一大家子还要嚼用,如今弄成这样……,还不如找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行了!”孔仲庭斥道:“只要孔家还,将来孩子们亲事自有公中掏银子,倒是你一点不要脸面,动了仪姐儿嫁妆也罢了,怎么还去搜她屋子?还把她弄成那幅样子?!你心也太狠了些。”

    阮氏只恨今天儿女们没有得手,撇清道:“哥儿几个淘气,我哪里会事先晓得?”

    其实初时候,自己也没想着太过分,好歹还是打算给嫡女做点嫁妆,可是她坏了姚家好事,害得自己少了七千两银子!哼……,既然这般不识趣,那就休想从孔家拿到一分!

    这边孔仲庭半信半疑,为免继妻以后再惹什么事,厉色训道:“你是继室,又没有为父母守孝三年,若是再有坏心,我便休妻!”

    不过只是恐吓而已,以阮氏对他十年小意温柔,只要没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都不会真动这个念头。

    只是希望继妻以后能安分一点,少给自己再惹什么事。

    阮氏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老爷好狠心!只是听信别人话,就这般半分不念夫妻之情!难道也不管几个儿子了吗?如今承章媳妇掌了家,将来承文、承武可怎么办?长房再亲,也没有自个儿儿子亲啊。”

    孔仲庭原是要来训斥,眼下反倒被阮氏绕得头晕,眼下又忙着外面事,只得烦躁道:“家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你就安生些吧!”

    “老爷太太,三小姐过来了。”

    阮氏眼里闪过浓浓恨意,——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才为儿女攒下了那些银子,如今全都泡了汤?这叫儿女们以后怎么办?玉娇拿什么去做嫁妆攀好人家?三个儿子又如何成家立业?都是元配留下这个丫头,把自己害得这么惨。

    那种恨意,简直不是言语能够描述。

    眼下玉仪来了,阮氏完全不愿见面,但当着丈夫又开不了口,只得一扭脸别过脸去不言语。孔仲庭看了微微不悦,朝玉仪问道:“脸上没有伤着吧?好些没有?”毕竟即将出嫁女儿,弄花了脸可不好跟江家交代。

    “没有大碍。”玉仪换了一身烟霞色素面褙子,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柔,看不出动过气,反倒朝阮氏欠了欠身,“方才让太太生气了,特来赔个不是。”

    古人有云,天下无不是父母。

    玉仪虽然不认同这一条,但是阮氏心太恶毒,自己也该回敬她一点麻烦,眼下这便是第一步。心里恨不恨暂且按下,面上总要站得住理,叫人断断挑不出错来,回头也好叫人没法说嘴。

    孔仲庭皱眉道:“都是你几个小兄弟淘气,回头我会好好教训。”——

    到底儿子比女儿金贵多了,今天承武险些毁了自己容貌,玉娇等人也是不死不休,却不过换来一句淘气而已。

    眼下自己还能说什么?说承武他们黑了心,受了阮氏教唆,想对自己不利?且不说便宜爹信不信,又肯不肯处罚,自己单是指责继母有错,就是一顶不孝帽子。

    罢了,反正也不指望便宜爹能向着自己。

    然而不知为什么,玉仪心下还是有些难受,——阮氏对自己狠辣也罢了,还能说是她有她私心。可是便宜爹呢?自己好歹是他亲生骨血,却也凉薄如斯。真是枉费了大太太一番“苦心”,仿佛自己洗了一把脸,身上伤就全然不存了。

    玉仪心下苦笑了一回,方才问道:“太太这会儿可好一些?”

    阮氏明知她是虚情假意,却不得不应声道:“嗯,好多了。”

    孔仲庭也道:“没事,你去歇着吧。”

    “老爷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玉仪一如平常行了礼,缓缓走出门,双手拢袖子紧紧拽成了拳,——看来自己真该做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阮氏疯魔了~~我也……,日叫人疯魔了,日五千叫人疯魔~~~~现写完以后,已经不想再回头检查推敲鸟~~~感觉和这文蜜月期要过去了,希望能坚持日到玉仪结婚吧~~~

    Ps:这几章拔得太高了,下一章会缓一点,写一点勉强算作感情戏戏份~~~种田宅斗类文,感情戏会比较慢~~~~

    雷霆

    孔知府到处东挪西凑银子,又变卖了家里几处房产以及良田,再加上从阮氏那里刨出来四万两,终总算把亏空给补上了。

    好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但好歹没别大罪,顶多也就算一个贪官、昏官,还够不上奸臣一类高度。又有公主府、江家以及罗熙年等人周旋,马马虎虎遮掩过去,落了一个为官无能罪名。

    后被罢免了官职,责令家眷三天之内搬出知府宅子。_

    这已经是好结果了。

    孔知府赶忙派人去跟公主府道谢,又亲自去了江家,倒是罗熙年他并不知晓,当然少不了打赏锦衣卫一干人等。

    罗熙年哪里会把二百两银子放眼里?自嘲笑道:“咱们费了老大劲儿,就为了这么几两破银子?打发要饭呢!”“整整十二万两银子,孔家怕是都掏空了。”江廷白喝着酒,说道:“再说你原本就是为了帮我,何曾稀罕这些?六爷要是嫌少了,回头我再找几样好东西补上。”

    “算了吧。”罗熙年因江家闲着,早脱了锦衣卫服饰,换了一身宝蓝色刻丝暗纹直裰,配着秋香色绸裤,一副豪门贵族公子哥儿派头。手上还戴了一个硕大祖母绿戒指,白瓷茶杯映衬下格外翠绿,悠悠道:“你有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小辣椒好了。”

    江廷白也知道他不稀罕,方才不过是说笑,因此笑了笑,问道:“你这次打算苏州呆多久?还是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回京。”

    “有差事就是这一点麻烦,再呆个几天就走。”罗熙年夹起花生米往嘴里送,吃完又是一笑,“谁叫你跟小辣椒婚期明年,不然就可以看你做郎官了。”

    江廷白微笑道:“国公夫人还给你四处订亲?”

    “提她作甚?”罗熙年脸色骤冷,面前花生米也不吃了,“她不就是想着,让我落个挑三拣四坏名声,好让老爷子教训我一顿吗?真是无聊!”

    罗家情况有些复杂,鲁国公先后一共娶过四任夫人。

    罗熙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所生,当时鲁国公已经年过半百,因为是老来子,所以平日里格外宠爱。如今国公夫人小汤氏乃第四任,是第二任夫人汤氏堂妹,由于嫁进来时太晚,鲁国公种子已经报废,所以膝下并无子女。

    要说小汤氏找那些亲事,实不能算差,可惜罗熙年素来和继母不大对盘,无法接受继母插手自己生活。于是就陷入了一个怪圈,继母找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可是他拒绝了一门又一门,惹得父亲鲁国公颇为不悦。

    罗熙年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偏偏却跳不出来。

    江廷白凤目微眯,问道:“你既然不喜欢国公夫人安排,怎么不自己找一个?”

    “怎么找?”罗熙年反问道:“难不成把小姐们一个个拉出来,看看到底哪一个合适?哪一个又不适合?你以为谁都像你,还能自己挑一个喜欢。”

    古代盲婚哑嫁,对于男女来说都跟撞大运一般。

    江廷白叹道:“哎,后宅事本就该女人来管。”

    如果罗熙年母亲还,自然会为儿子用心挑一门亲事,他即便没有见过女方,也会相信母亲眼光,便不会一直别扭到今天。

    不过说到喜欢,——自己真喜欢孔三小姐吗?-

    江廷白试着想了想,摇头一笑,这种念头平日还真没深想过,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吧,不然也不会费心思娶她了。

    “大哥……”江锦珠从门外急步进来,看见罗熙年吓了一跳,赶忙回避出去,门外细声道:“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江廷白方道:“进来吧。”-

    江锦珠这才小心翼翼进来,方才那个俊朗公子已经不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点点小小失落。静了静心,方道:“早起我和绣珠去孔家了,眼下正忙着搬家,乱哄哄,不过还是见到了孔三小姐……”

    “怎么了?”江廷白见妹妹语速有点慢,猜度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孔二太太也过分了。”对于江锦珠来说,玉仪已经算是半个脚跨进江家,早算作了自己家人,忿忿道:“我见孔三小姐手腕上有道伤,这么长……”比了比,“一看就是才弄上,问她却不肯说,后来只好私下打听了下。”

    “出什么事了?”江廷白不由吃惊,好好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把手弄伤那般厉害?又不是西大街屠户女儿,其中一定有文章。

    “听说……,是被几个弟弟妹妹弄伤。”

    “几个?”

    “是啊。”江锦珠有些不屑,说道:“那孔二太太养好儿女,仿佛说是一窝蜂都上去了。”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大哥你想,孔三小姐一个人哪里挡得住?听说要不是旁边丫头拉着,险些把脸都弄花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问道:“总得有个缘故吧。”

    “再详细就问不出来了。”江锦珠摇了摇头,“不过……,好像孔三小姐把母亲嫁妆拿了出来,给孔家添补亏空了。或许,其中有什么关联吧。”

    未婚妻把嫁妆捐了出来,——以她母亲身份,这比嫁妆肯定价值不菲。可结果却惹恼了继母,唆使几个儿女弄伤了嫡女,难道说……,那阮氏打未婚妻嫁妆主意?这也实太不堪了!

    江锦珠又道:“我记得家里有上好金疮药,已经让五妹妹送了过去。”

    江廷白能猜到孔家会乱一阵子,但没想到乱到这步田地!一想到那个伶牙俐齿小丫头,却家里受这等委屈,忍不住有些恼火,问道:“难道孔家人就不管了?就算这个孙女跟他们没感情,好歹也是公主外孙女儿,他们家如今正遭了事,就不怕公主府人追究?!”

    “对了……”江锦珠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孔二太太已经不再主持中馈,据说是病了,谁知道做了什么没良心事。可是这种内宅俗务,应该不是孔二老爷决定,倒像是孔家老太太做主。”

    江廷白摇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不至于撤了孔二太太掌家之权,依我看多半还是牵扯到那份嫁妆,这里面水太混了。”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江锦珠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不如把婚期提前,免得大嫂再受这种窝囊气!”

    “那几位少爷小姐呢?孔二老爷也不管?”

    “倒是管了。”江锦珠很是不满,不屑道:“听说要罚跪三个时辰,结果小少爷受不住,孔二太太又旁边哭,后不了了之。至于孔二太太也没怎么着,只是不许她出房门,不许再插手孔三小姐事,还请了大夫去瞧病呢。”

    “罢了。”江廷白听得心烦,起身道:“我去找孔老太爷说说话。”

    “哎哎哎……”罗熙年从屏风后头跑出来,喊道:“你急什么?还想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啊!不行,今儿爷也得去凑凑热闹。”

    江锦珠一见陌生男子出现,忍不住红了脸,“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江廷白点了点头,心不焉。

    罗熙年笑嘻嘻道:“等我换身衣服,过去吓唬吓唬那孔老糊涂!嘿嘿……,再敢欺负我们小辣椒,爷要他好看。”

    江廷白哭笑不得,“六爷,这事儿好好说就行。”

    “不行。”罗熙年坚持道:“我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你能顺利成亲,不然理会他什么孔家洞家?他们家要是再不识趣,回头就把那老糊涂流放三千里。”

    江廷白看了他一眼,微有沉默,继而笑道:“好,就靠六爷撑腰了。”

    孔老太爷眼下正焦头烂额当中,公主府顾忠带着人找上门来,不带感情把后宅闹剧说了,然后质问道:“虽说三小姐是你们孔家女儿,可好歹也是我们公主外孙女,且跟前养了十年,如今就被自家人这般欺负!老太爷若是说不出个缘由,只怕公主知道了也不依!”

    “是是是,是我管教不严。”孔老太爷现今无官无职,今后仰仗公主府地方多了去,哪里还敢轻易得罪?况且玉仪是要嫁给江家,这也是将来一大依仗,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放低身段赔不是。

    顾忠岂会听他几句话就轻易揭过?冷笑道:“说句难听话,若是三小姐也把弟弟妹妹打了,是不是一句管教不严就说得过去?若是一个少爷小姐淘气也罢了,四个人齐刷刷淘气,换做谁又能不多想一想?小孩子还说是不懂事,大人也不知礼数吗?”

    孔老太爷连连赔笑,心里早把二房人骂了个遍,他为官时日甚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只是眼下发作不得,陪笑道:“顾管家请放心,该罚一定要罚,绝对不让仪姐儿白受委屈。”

    顾忠脸色稍微缓和,说道:“那我就相信老太爷一回,等着信儿了。”

    “放心,放心。”孔老太爷连连答应,又道:“这次多亏公主府出力周旋,不然孔家必将不保,大恩大德老夫不敢忘,绝不敢忘!”

    顾忠笑道:“我倒不担心三小姐,好歹还捐了三万两银子嫁妆呢。”——

    孔三小姐为什么捐嫁妆?这么多银子又是做什么使?哦……,原来他祖父贪污了官家银子,用以添补亏空去了

    孔老太爷听得冷汗直冒,又愧又气道:“这个孽子,连个媳妇都管不好!”私下恨得牙根痒痒,还得陪着笑脸把顾忠送出去,又说了不少好话。

    刚到门口,就撞见一身锦衣卫打扮罗熙年,要不是旁边站着江廷白,孔老太爷还以为是过来抓人呢。

    “六爷?”顾忠不想撞见了熟人,上前请了安道:“怎么六爷也苏州?”“瞎逛逛。”罗熙年打着哈哈,叮嘱道:“回头见到我们老爷子,你可千万别说遇见我了,免得又是好一顿啰嗦。”

    顾忠好笑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罗熙年有样学样,也笑道:“多谢,多谢。”这边让顾忠上了马车,那边江廷白已经寒暄完毕,孔老太爷正笑着请人进去,他也大大咧咧进了门。

    孔老太爷毕竟为官多年,一看江廷白脸色,便知道是为孙女事来,心下叫苦不已,还得继续赔笑。等人上了茶,便先道:“方才那们是公主府管家,已经说了仪姐儿事,这都怪老夫平时对家人管教不严,让……”

    若以往还能叫一声“白哥儿”,然而今非昔比,况且玉仪虽然是孔家小姐,但却是江家未来媳妇,哪里还敢再攀什么交情?

    江廷白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些,只是道:“既然世翁都如此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再啰嗦,只求三小姐家过得顺当些,也免得委屈了我们宽家媳妇。”

    孔老太爷忙道:“这都应该。”又朝罗熙年看去,“这位大人怎么也……”先头给过几个锦衣卫谢礼,却没什么深刻认识。

    罗熙年抢先道:“我是来给江家撑腰,嘿嘿……”笑得颇为阴险,“上次能把你那案子抹平了,将来也就能再翻起来。”

    孔老太爷瞬间变了脸色,心思转得飞,可惜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喃喃道:“大人……”

    江廷白忙道:“这位是鲁国公府六爷,说话一直心直口,并没有别意思,还望世翁不要介意。”

    鲁公府?江家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权贵?

    要知道,鲁国公府、镇南王府、威北公府三家,并称为开国三贵,国为早年从龙立朝之功,几家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继承。即便是每一朝后代天子,亦得拉拢拉拢这三家,用争取到权贵旧臣们支持,可谓尊荣之极。

    “六爷。”孔老太爷冷汗直冒,连忙道:“都是老夫管家不严,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几个不成器。”又对江廷白道:“到时候,再给仪姐儿添上份好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嫁妆多少都不要紧。”江廷白摆手道:“只要人好,别事都好商量。”

    这句叫孔老太爷听了,无疑是夏天里喝了冰镇水,——眼下孔家哪里还拿出像样嫁妆?正愁江家那边不好说,眼下得了保证,忙笑道:“我们仪姐儿真是有福气。”

    这个时候,有福气玉仪正收拾箱笼。

    孔家必须三天内搬走,好早年还置办了一处大宅子,三进三出,比起原来知府小了不少,不过也够一大家子住了。

    玉仪屋里大件都搬走了,想必经过阮氏手,也不会再放自己屋子。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再住小半年就该出嫁,到时候去了江家,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至于其他值钱,上次段嬷嬷差不多都带走了。

    玉仪走出锦绣堂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说眼下由梅同知暂任知府,等梅家搬进来以后,不光人是另个一群,只怕这名字也得换一换了。

    自己回到苏州不过半年光阴,转眼物是人非。

    因为下人们都忙着搬家,院子里便有些乱哄哄,方嬷嬷等人护着玉仪,准备到侧门去坐马车。谁知走到半路,却遇到两个身材高大、鬼鬼祟祟小厮,方嬷嬷不由皱眉喝道:“没规矩!看到小姐还不回避?!”

    要平时,小厮们自然进不到内院来,但今儿非同寻常,单是婆子们肯定搬不完东西,所以不时由人领着小厮进来,只是稍作回避。

    偏那两只呆头鹅充耳不闻,径直朝着玉仪走了过来。

    “江公子?”玉仪有些意外,看着对面两人又忍不住好笑,“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模样?怪滑稽。”

    方嬷嬷却盯着另外一人,诧异道:“六爷,你……”

    罗熙年郁闷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人,但方嬷嬷是公主身边旧仆,只得笑着招呼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江廷白只顾打量着玉仪,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玉仪微微一笑,——想必是听说了那一出闹剧,又不知详细,所以才特意过来,倒也算是有心。右手却不自禁搭历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七、八厘米长伤疤,虽然伤得不深,但样子颇为狰狞。

    江廷白扫了她手腕一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还没有成亲,实不方便看伤,琢磨了片刻,凝重道:“我这就回去和祖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要是换做真正古代女子,这时候早该羞得脸红了,玉仪反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不便说自家是非,因此颔首道:“嗯,也好。”

    江廷白仔细看着未婚妻,一袭天水碧如意纹绸面夹袄,下着烟黄色儒裙,样式都很简单大方,只边角处绣了不少花纹。头上随意挽了一堕马髻,斜斜簪了一支珍珠钗,余下便是几朵零散珠花,很是清减样子。

    玉仪见他眉头微皱,心思转了转,笑道:“眼下家里乱糟糟,怕戴了贵重首饰白丢了,还不至于寒碜见不得人。”

    江廷白看着那张宜嗔宜喜小脸,不由一笑,——反应还是这般敏捷,自己多看了两眼,她便一下猜出来了。想到此处心头是一暗,这样伶俐一个妙人儿,失了生母庇佑也是一样无助,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气。

    玉仪笑道:“你们两个走吧,回头让人瞧见又是一番是非。”转而看罗熙年:“原来你是国公爷家六爷。”其实对罗熙年早有耳闻,那是京城里出了名小霸王,只是男女有别,从前不曾见过面罢了。

    罗熙年咧嘴一笑,“正是下。”

    玉仪侧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想起来了,上次路上那位琼姿姑娘,说主人就是你吧。”

    罗熙年怔了怔,回头朝江廷白大笑道:“完了完了,你小子这回完了,这娶得不是一个情怪吗?回头有你受!”

    “六爷。”方嬷嬷嗔道:“看你说都是什么话。”

    罗熙年嘿嘿一笑:“好话。”

    “行了,走吧。”玉仪也是好笑,只是不敢再耽搁下去,“你看你们两个,哪一点像小厮了?一个气宇轩昂样子,一个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当心被人抓住,回头就是一顿乱打。”

    江廷白也是不放心,眼下亲自见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于是点头道:“那你好生保重,再忍一段日子就好了。”

    罗熙年脸又绿了。

    回到江家,一脸愤愤然道:“居然说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哼……”掰过江廷白看了看,“你也没见得哪儿比我好,怎么就气宇轩昂了?真是好没道理!”

    江廷白失笑道“孔三小姐都要嫁给我了,说话自然偏向一些。”

    “没眼光!”罗熙年还发着牢骚,跷起腿道:“六爷我明明生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她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不识货。!”

    江廷白忍俊不禁道:“六爷自然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咳……”罗熙年自己开玩笑还好,被人这么一说,自个儿先被恶心到了,“你就打住吧。”连连摆手,:“还是你小子运气好,找了一个有点意思媳妇。哼哼……等我回头挑一个好,天天守着我看都看不够!”

    江廷白心思一动,问道:“今天我妹妹你也见了,觉得如何?我可只有这一个同胞妹妹,不知根底人还不敢嫁呢。”

    “啊?”罗熙年差点又被茶水呛到,连声道:“别别别,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大爷,有信送来。”

    江廷白接过后,只看一眼信封便收了起来,回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只怕不能陪六爷吃饭了。”

    罗熙年不意笑道:“你忙你,等会儿我自己出去找好吃。”

    “回头再请六爷客。”江廷白抱了抱拳,急匆匆出去。

    罗熙年看着他很消失背影,若有所思,--看起来是十分要紧信件,且需要回避自己,方才能够放心拆阅。只是不知,他是因私事单单回避外人呢,还是回避自己这个锦衣卫,若果是后者那就有意思了。

    罗熙年这个人,脾气上看着很胡闹任性样子,还有几分跋扈,但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大事上从来没有犯过迷糊。只是他对别人私事没兴趣,对那些涉嫌权力隐秘事没兴趣,因些只是一笑了之。

    自己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哪里有空管别人?

    罗熙年使劲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门口小厮都是认得他,个个陪着笑脸,他一路大步流星出了门,叫住扫药、倚松,笑眯眯道:“走,爷带你们去飘香楼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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