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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章 帐中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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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慎县昌氏,乃典型的北地幸存世家,在胡人统治北豫州时,每日饱受铁骑蹂躏,且不得不将家中精英子侄,送至胡人帐下为质。

    祖豫州北伐,虽是将北豫州全境光复,但其实只是将胡骑逐之于外,并未能使人心得以凝聚。是以,每缝战事,此类世家坞堡两不相帮,作壁上观。在北伐最初,祖豫州曾攻击过一些两面倒的坞堡,却履履无功,反而导致寸步难行。不得已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北豫州名义已属晋,实者乃坞堡自制。

    刘浓看着眼前的昌华,内心感概莫名,他自然可以看出昌华眼底深藏的仇恨与悲伤,可这种仇伤却又带着深深乏力,细细一思,让人感同身受。

    当下,面对此人淡然却又殷切的眼光,刘浓点头应允,暗思:‘他们已然只求生存,此举,不过是为家族多求一张护身符。’

    昌华见刘浓点头,淡然一笑,引领三人入内。

    一入其内,刘浓便察觉院中的微妙气氛,乌青苇席显然是刚至角落里翻出来,上面犹自带着陈年未行清洗的霉味,苇席的尽头处端坐着昌氏家主昌任,苇席的左右分列着昌氏族人。

    昌任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

    左下首的人群,头戴冠巾,身披宽袍,双手按膝而微微倾身,笑容真切。至于右下首,打头坐着一人,其人高仰着头,满脸的冷笑,头上歪歪戴着方巾,身上也穿着宽袍,然则,兴许他已忘记华夏之袍,乃是右衽。若是细观,会发现这一群人,虽然跪坐于地,屁股却时不时的乱动。

    面对此景,美郎君视若无睹,团团一揖,朗声道:“华亭刘浓,见过昌氏诸君。”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此次拜访定性。

    “哈哈……”

    昌氏家主昌任,神情豁然一松,离案而出,笑道:“圣人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华亭,刘郎君远道而来,昌氏何其荣而乐也,早已备下粗酒淡食,扫榻相待。”‘华亭’二字,落得极重。

    刘浓微微一笑,随昌华落座于客席,来福、郭璞陪座。

    其间,果如刘浓猜测一般,左首昌许等人,对刘浓携军来北由衷欢喜,不时谈及江南、江北之盛景与诗书。昌许更借着酒意与郭璞稍事清谈几个回合。而右首昌漠等人,则不时的冷嘲热讽,刘浓只是默然品茶,未作一言,自有帐下郭璞施展三寸不烂之舌,一一奉还,堵得昌漠颜面尽失,险些口吐白沫。

    当郭璞驳得兴起时,满座唯闻他一个人的声音盘荡于堂,振振锵锵令人不寒而凛。兴许是言语带着恐赫,险些激起一场变故,幸而昌华眼见事态有异,起身从中调和,而刘浓也一声轻咳,示意郭璞适可而止。

    一个时辰后,宾主尽欢,刘浓告辞离去。

    昌任亲领族人将刘浓送至吊桥口,刘浓放眼扫过昌氏族人,淡然一揖:“诸君,留步,刘浓告辞。”

    昌任看了看坞前,但见吊桥的对岸,白袍阵列如丛,健马长嘶不绝,不时见得几人穿行于其中,大声呼喝,好似正欲攻城一般,心中突地一跳,眉毛随即一抖,讪讪笑问:“不知,刘郎君,几时离开慎县?”

    “虎虎虎!”

    这时,一阵雄壮的呼喝,如雷砸来。

    刘浓回头一看,嘴角默然而裂,只见北宫正扬着刀、骑着马来回奔跑,而呼声则来自一群扛着大树的白袍,他们仿若正欲架桥。

    再回眼看向昌氏族人,但见个个面色大变。

    来福浓眉一扬,按着腰间重剑,眯眼看着昌漠,冷声道:“昔日,有叛将谢浮,率军千余!其人,狂妄自大,竟敢袭击我军!而今,其人之首,已传回建康,其人之嘴,再不能言也!”

    “谢浮??几时叛离!几时亡也!”

    “嘶……”

    一时间,莫论昌任、昌漠,亦或昌许、昌华等人齐齐色变,继而哗然。特别是一直心存夜袭刘浓的昌漠,更是满脸涨得通红。身存北地者,自然对北地豪强了如指掌,谢浮最为强盛之时,拥军三千,在未归祖豫州帐下时,时常渡过淮水,劫掠周边。而昌氏,便被谢浮洗劫过。

    “哈哈,谢浮,谢浮,汝也有今日,刘郎君,且受昌许一拜!”一心向晋的昌许,闻言大喜,朝着刘浓便是一揖。

    “刘浓身为仕者,当为黎民之藩也,斩此匪僚乃份内之事也,何敢当拜。”

    刘浓淡然一笑还礼,又对昌任一揖,正色道:“昌坞主,实不相瞒,原本拜访之后,刘浓理当拔营而去。奈何,恐前路坞主自误,是以尚需再留两日。此举,或可免得些许刀兵,请坞主见谅!”

    此时,既称坞主,刘浓的身份便已转为晋室官员。昌任老奸巨滑,岂会听不出言外之意,神情一阵变幻之后,狠心作决,捋着花须,怅然道:“然也,刘郎君所言甚是,虎威未曾远播,恐遭误戏!”言至此处,一顿,看着坞前的军营,眯眼道:“想必,再过两日,谢浮之死便会声传汝阴。”

    “然也!”

    郭璞慢悠悠的看了一眼昌任,正色笑道:“我家郎君实乃心怀仁厚之人,不忍见刀兵横行而涂炭四野!故而,只得出此下策,规劝不法、以警效尤!”

    昌许亦点头道:“刘郎君,确属仁厚。”

    闻言,昌任的眉毛抖了两抖。

    刘浓心中暗笑,却知不可太过,当即再次一个团揖:“刘浓,谢过诸君款待!”言罢,转身迈入吊桥,直行彼岸军营。

    北宫疾步迎上来,沉声道:“小郎君,谈得如何?”

    郭璞笑道:“郎君恩威并施之下,想必昌氏已不敢妄动。且依郭璞度之,昌氏定会为郎君作宣矣。此乃,不得不为。”

    “哈哈……”

    曲平放声笑道:“若是如此,何必架桥?”说着,对着那群正呼哧呼哧扛树的白袍,大手一挥,叫道:“削木做板轮,权充押送粮草辎重之车。”

    “诺!!”

    众白袍哄然而应,有曲领脸颊一皱,暗自窃笑:我等伐树,原本便是为做粮草车啊!

    刘浓携众穿过军营,跨入中军帐,命人铺席展案,且将荀娘子请来,今日昌氏之行极是顺遂,又要在此地停驻两日,便正好趁此空闲之余,将日后行程稍作修篡,以及对千余军士重新编组。

    刘浓披甲坐于案后,一应众人分列左右。郭璞居左首,依次是来福、唐利潇;北宫居右首,其下是曲平以及谢浮降军首领杜武。荀娘子乃是客,刘浓请她并排而坐,荀娘子秀眉一挑,不情不愿的落座。

    红筱与织素一左一右,默然跪在刘浓身后。

    刘浓目光淡然扫过帐中诸人,除郭璞外,人人顶盔贯甲,人数虽不多,但军帐已成雏形,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些许豪情壮意,笑道:“由南至北近千里,历经二十余日,我等已至此地。一路而来,多有艰险,幸懒诸位倾力襄助,刘浓,谢过!”说着,朝着身侧的荀娘子拱了拱手。

    荀娘子秀眉一弯,嘴角却冷,默受。

    帐中诸人纷纷阖首,甲叶抖响。

    郭璞朝着刘浓深深一揖,笑道:“郎君,适才得昌氏所赠之图,郭璞已观,若直行上蔡,途中,坞堡十余,村落三十有二,且有丛岭两座,郭氏与赵氏各自拥兵三军,位于丛岭之后,两堡东西互望。依郭璞度之,至今而后,想必一路将顺遂许多,只是那丛岭与郭氏、赵氏,尚有待商榷。”

    刘浓抿了一口茶,笑道:“召集诸位与帐,便是商议此事,诸位且放言畅谈,集众人之智,勿需顾忌。”

    北宫沉吟数息,沉声道:“丛岭必然聚匪,莫若绕行,至于郭氏与赵氏,不妨习今日之举,扎营坞前,投帖拜访。”

    曲平摇头道:“不然,丛岭虽是聚匪而难行,然则,若是绕行而过,必然有损声威。而今进入北豫州,豪杰四起,若不予战之以强,必为人欺。故而,理当直指两岭,一战而挫,败其威,增已势。再过两堡时,必然顺遂。”

    两人所言皆有理,北宫擅势,曲平擅攻,尽显无疑。刘浓心也委实难决,若绕丛岭,便将离开官道,利弊各具。利者,避过岭中之匪,绕行之后,只需面对东西之一堡。弊者,离官道过远,恐为人击。

    来福道:“北宫之理,进退有据……”

    唐利潇道:“非也,千里行军,最忌势怯,曲首领所言……”

    当下,支持曲平与北宫者皆有,郭璞与来福支持老成的北宫,唐利潇支持曲平,便连那刚投诚的杜武也赞许曲平之言。

    一时,乱纷纷。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荀娘子委实听不下去了,“唰”地起身,挑着秀眉看向刘浓,冷声道:“为将者,不应只观军势,尚需知天时、地势、人情。占岭之匪乃何人?定是流民为强人所携,此等军势,有声无威,具威不雄。汝乃晋室之仕,当携军势而告知于义!若敢不从,则战之于威,定可一击溃敌!趁势而入,直行于两堡正中。”

    言至此处,放眼看向帐中众人,缓缓伸出了雪白的右手,并直,往前一戳,慢声道:“北地人心不古,郭氏与赵氏东西相望,实力又在伯仲之间,即便未行互伐,也想必相互戒备,而并非一心。我等行军于其中,何人敢行先动?”

    言罢,荀娘子收了右手,负于背后,嘴角抽起一丝冷笑,眯眼看向刘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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