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昨日之日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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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小虎得了雪岚离的保证，安下心来，随即对气息萎靡的黑心虎躬身拱手：“父王，事不宜迟，孩儿现在便去捕捉麒麟，父王请好生调养，静候佳音。”
语毕，黑小虎不再迟疑，转身顿足飘然遁离，红色的披风扶风展开，几个起落间，消隐在幽幽夜色中。
他走得迅速，未曾看见身后寂静的夜里，聚集了怎样的黑暗。
或许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愿面对。
“……原来，这便是‘黑心散’。”长久的静谧中，雪岚离苍凉的声音突兀响起，宛若从九幽黄泉中飘出的轻颤，她螓首微垂，瞧见黑心虎移开捏住她要穴的手掌后，她的右手指尖逐渐泛起青紫，“阿岚许诺过教主‘顽毒不愈，阿岚不离’，看来教主……终是不信。”
黑心散是冥教最高级的毒药之一，但此毒甚难使用，施毒者须在对方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用内力通过肌肤接触把黑心散逼入受毒者体内；如若下毒时稍遇阻碍，毒素即反噬施毒者，故而冥教高层极少使用此毒。然一旦下毒成功，这毒便会集聚在中毒处，呈青紫色，不痛不痒，只消施毒者稍作催动，此毒立即变做鹤顶鸩羽，中毒者会立毙当场，再无生还之机；且黑心散惟施毒者的内力可解，无药可医，因此黑心散位列冥教十大诡毒之首，排名犹在神仙丸之上。
“离儿，跟白猫一战后，孤王的毒愈发严峻，麾下又是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黑心虎轻拂紫氅，悠然负手，他眉宇刹那间闪过的踌躇、怀念、释然与决绝，竟和白猫舞起天地同寿前的心境如出一辙，“你，教孤怎能放心？”
雪岚离望进教主冷峭的黑眸，她明白教主的戒备：唐门一灭，她大仇得报，再不需要借助冥教的力量，然而这正是教主所防备的，毕竟教主素来坚信若无求，便无忠。何况教主此番硬撼天地同寿，血魔疯癫的毒性随内力四散开来，已然侵入骨髓。假如有朝一日她退隐江湖，他中的血魔疯癫无法交给不信任的人处理，恐怕只得饮血压毒，沦为疯魔；更有甚者，假如她因种种缘由与冥教对立，她知晓他属下的性情、知晓冥教的势力部署、知晓他致命的弱点——她几乎知晓他的一切，届时冥教必定内忧外患，大事休矣。
所以，纵使她说过她不会离去，纵使她曾和冥教生死与共，纵使她跟少主彼此制衡了好几个春秋，教主仍是不信。
也许，教主并非完全不信，只是承担不了欺骗的后果，冥教自副教主到普通队长，又有谁不是彼此牵制的呢？无论如何，教主到底把她的性命攥在手中，一同绑住的，还有她血色的未来。
呵，少主，你果然比阿岚……更了解你的父王。
“教主神算，阿岚佩服，从今往后，阿岚愿终生追随教主，为教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离儿……孤王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黑心虎轻喟，声音一如往昔，雪岚离把玩系在腰带上的紫色香囊，不语。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碎了一地的信念，拼凑不回的昨天2，唯剩无情的主臣，相顾无言。
黑心虎不再解释，他本不必解释什么：白璧无瑕的王权从来只能换得称雄一时。
应慎鸿门放敌，须记乌江自刎，那些是英雄的血泪，是奠定他人百年江山的葬歌。因为宏图霸业，所以淡漠冷静，因为淡漠冷静，所以孤孑薄情——这是霸主的必须，也是霸主的悲哀。
黑心虎嘴唇微动，无声传了几句音，雪岚离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一时无法相信教主讳莫如深的眸中，竟还藏着秘辛。
“阿岚遵命，一切听从教主安排。”少顷，雪岚离低头行礼。与以往迥异的是，她双膝跪倒叩首于地，除却她自己，没人清楚这份恭顺里面，藏了几分畏惧、无奈和凉薄。
黑心虎缓步上前，右手虚托，对雪岚离欣然哂道：“离儿不比旁人，何至客气如斯？日后你与虎儿一样，觐见告退均无需行此跪礼。唉，此番白猫拼死一击，颇为棘手，孤虽欲追捕麒麟，除去七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孤王只得独居扬州，看离儿与虎儿在湘州披挂上阵了——离儿可不要让孤失望啊。”
说罢，黑心虎目视雪痕堂主，嘴角挂着洞察人心的假笑。
雪岚离不答，忖道：扬州，湘州……黑心虎怎么知道她已写就血魔疯癫的药方，怎么知道她可以离他而去？
瞬间，她想起一抹青色的光芒。
黑心虎今天的耐心出奇地好，他仰望黢黑的天空，朗声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3’。离儿，你的才华，足可为我冥教股肱之臣，闻达武林，指日可待——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是了，绝对是那个黑衣人……
雪岚离暗自叹息，原来竟是那晚的疏忽导致了今日的猜忌，她单膝下跪，双指入怀，夹出一张叠得整齐且写满字迹的纸奉上：“阿岚的确不该犹豫，教主已经为阿岚谋定了歆羡4世人的前程，这张本欲作为归隐辞的纸张，再无用武之地，阿岚愿把它献给教主，请教主寓目。”
黑心虎接过纸来随手展开，入目但见血魔疯癫四个大隶高居篇首，其下簪花小楷具言解毒之法——赫然便是他现在日日所饮汤药的方子。此方从药品采撷到文火煨煮一一罗列，纤悉必具，篇末另附麒麟血入药之法，粗粗看罢即知作者花了多少功夫编纂这篇“归隐辞”。
即便是冥教教主也不免为其动容，但黑心虎只是把这张纸收进怀中，叠得整整齐齐，似乎为了弥补那丝缠绕在他心头的内疚与不安。
“教主，阿岚不想知道是谁让教主起的疑心，阿岚只希望从今往后……能得到教主的信任。”
黑心虎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但他仍然简洁而郑重地应下：“好。”
“那么，请教主移趾巴陵郡，阿岚现在便去支援少主，顺带试探那三人。”雪岚离低头轻语，再抬眸时，黑心虎已不知去向。
果然，教主力抗天地同寿，即便有她与少主帮衬，恐怕亦伤得不轻，难为他如白猫一般强压伤势，甚至做出未曾受伤的模样。生死之争的两人，却相似如斯——一个为了重伤七剑的大敌，即使粉身碎骨，亦要为新代七剑铺平道路；一个为了曾经的誓言，即使斯人已逝，也要制住她这几欲归隐的属下，为他打下千古江山。
他们全有信仰，全有可以用死亡去捍卫的信念，全有可以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只有她，了却了血海深仇，什么都没有，如今更是连唯一远离血腥的可能都不存在了——就算她除去黑心散，离开冥教，但她同时也要背负冥教的追杀令，从此天南海北，武林内外，永无宁日。
夜色更浓，形影相吊，影子悄悄溺毙在这浓郁的黑暗之中，只剩形独自寄身在天地之间。
黑夜中，黑心虎急切地赶去巴陵，却不明晰西海峰林里，他最得意又最防备的属下笑得淡漠而悲哀，她的右手手指——已白皙如故。
“黑心虎，你知道么，作为暗影剑主与苗疆蛊神5的女儿，即使阿岚想被你毒到，却也无能为力。”雪岚离苦涩一笑，右手拇指轻轻抚了抚曾经给黑心虎切脉的食指和中指，洁白的指尖瞬时青意大盛，仿佛冥教的独门剧毒黑心散仍聚在那里。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6。
昂首问天，究竟是黑暗湮灭了光明，还是光明造就了黑暗？老天不应，不晓得是他太忙，抑或他本身就这样冷酷。
雪岚离远眺西海峰林的尽头，枝桠间星星点点的火光渐起，势欲燎原。
黑小虎得了雪岚离的保证，安下心来，随即对气息萎靡的黑心虎躬身拱手：“父王，事不宜迟，孩儿现在便去捕捉麒麟，父王请好生调养，静候佳音。”
语毕，黑小虎不再迟疑，转身顿足飘然遁离，红色的披风扶风展开，几个起落间，消隐在幽幽夜色中。
他走得迅速，未曾看见身后寂静的夜里，聚集了怎样的黑暗。
或许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愿面对。
“……原来，这便是‘黑心散’。”长久的静谧中，雪岚离苍凉的声音突兀响起，宛若从九幽黄泉中飘出的轻颤，她螓首微垂，瞧见黑心虎移开捏住她要穴的手掌后，她的右手指尖逐渐泛起青紫，“阿岚许诺过教主‘顽毒不愈，阿岚不离’，看来教主……终是不信。”
黑心散是冥教最高级的毒药之一，但此毒甚难使用，施毒者须在对方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用内力通过肌肤接触把黑心散逼入受毒者体内；如若下毒时稍遇阻碍，毒素即反噬施毒者，故而冥教高层极少使用此毒。然一旦下毒成功，这毒便会集聚在中毒处，呈青紫色，不痛不痒，只消施毒者稍作催动，此毒立即变做鹤顶鸩羽，中毒者会立毙当场，再无生还之机；且黑心散惟施毒者的内力可解，无药可医，因此黑心散位列冥教十大诡毒之首，排名犹在神仙丸之上。
“离儿，跟白猫一战后，孤王的毒愈发严峻，麾下又是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黑心虎轻拂紫氅，悠然负手，他眉宇刹那间闪过的踌躇、怀念、释然与决绝，竟和白猫舞起天地同寿前的心境如出一辙，“你，教孤怎能放心？”
雪岚离望进教主冷峭的黑眸，她明白教主的戒备：唐门一灭，她大仇得报，再不需要借助冥教的力量，然而这正是教主所防备的，毕竟教主素来坚信若无求，便无忠。何况教主此番硬撼天地同寿，血魔疯癫的毒性随内力四散开来，已然侵入骨髓。假如有朝一日她退隐江湖，他中的血魔疯癫无法交给不信任的人处理，恐怕只得饮血压毒，沦为疯魔；更有甚者，假如她因种种缘由与冥教对立，她知晓他属下的性情、知晓冥教的势力部署、知晓他致命的弱点——她几乎知晓他的一切，届时冥教必定内忧外患，大事休矣。
所以，纵使她说过她不会离去，纵使她曾和冥教生死与共，纵使她跟少主彼此制衡了好几个春秋，教主仍是不信。
也许，教主并非完全不信，只是承担不了欺骗的后果，冥教自副教主到普通队长，又有谁不是彼此牵制的呢？无论如何，教主到底把她的性命攥在手中，一同绑住的，还有她血色的未来。
呵，少主，你果然比阿岚……更了解你的父王。
“教主神算，阿岚佩服，从今往后，阿岚愿终生追随教主，为教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离儿……孤王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黑心虎轻喟，声音一如往昔，雪岚离把玩系在腰带上的紫色香囊，不语。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碎了一地的信念，拼凑不回的昨天2，唯剩无情的主臣，相顾无言。
黑心虎不再解释，他本不必解释什么：白璧无瑕的王权从来只能换得称雄一时。
应慎鸿门放敌，须记乌江自刎，那些是英雄的血泪，是奠定他人百年江山的葬歌。因为宏图霸业，所以淡漠冷静，因为淡漠冷静，所以孤孑薄情——这是霸主的必须，也是霸主的悲哀。
黑心虎嘴唇微动，无声传了几句音，雪岚离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一时无法相信教主讳莫如深的眸中，竟还藏着秘辛。
“阿岚遵命，一切听从教主安排。”少顷，雪岚离低头行礼。与以往迥异的是，她双膝跪倒叩首于地，除却她自己，没人清楚这份恭顺里面，藏了几分畏惧、无奈和凉薄。
黑心虎缓步上前，右手虚托，对雪岚离欣然哂道：“离儿不比旁人，何至客气如斯？日后你与虎儿一样，觐见告退均无需行此跪礼。唉，此番白猫拼死一击，颇为棘手，孤虽欲追捕麒麟，除去七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孤王只得独居扬州，看离儿与虎儿在湘州披挂上阵了——离儿可不要让孤失望啊。”
说罢，黑心虎目视雪痕堂主，嘴角挂着洞察人心的假笑。
雪岚离不答，忖道：扬州，湘州……黑心虎怎么知道她已写就血魔疯癫的药方，怎么知道她可以离他而去？
瞬间，她想起一抹青色的光芒。
黑心虎今天的耐心出奇地好，他仰望黢黑的天空，朗声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3’。离儿，你的才华，足可为我冥教股肱之臣，闻达武林，指日可待——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是了，绝对是那个黑衣人……
雪岚离暗自叹息，原来竟是那晚的疏忽导致了今日的猜忌，她单膝下跪，双指入怀，夹出一张叠得整齐且写满字迹的纸奉上：“阿岚的确不该犹豫，教主已经为阿岚谋定了歆羡4世人的前程，这张本欲作为归隐辞的纸张，再无用武之地，阿岚愿把它献给教主，请教主寓目。”
黑心虎接过纸来随手展开，入目但见血魔疯癫四个大隶高居篇首，其下簪花小楷具言解毒之法——赫然便是他现在日日所饮汤药的方子。此方从药品采撷到文火煨煮一一罗列，纤悉必具，篇末另附麒麟血入药之法，粗粗看罢即知作者花了多少功夫编纂这篇“归隐辞”。
即便是冥教教主也不免为其动容，但黑心虎只是把这张纸收进怀中，叠得整整齐齐，似乎为了弥补那丝缠绕在他心头的内疚与不安。
“教主，阿岚不想知道是谁让教主起的疑心，阿岚只希望从今往后……能得到教主的信任。”
黑心虎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但他仍然简洁而郑重地应下：“好。”
“那么，请教主移趾巴陵郡，阿岚现在便去支援少主，顺带试探那三人。”雪岚离低头轻语，再抬眸时，黑心虎已不知去向。
果然，教主力抗天地同寿，即便有她与少主帮衬，恐怕亦伤得不轻，难为他如白猫一般强压伤势，甚至做出未曾受伤的模样。生死之争的两人，却相似如斯——一个为了重伤七剑的大敌，即使粉身碎骨，亦要为新代七剑铺平道路；一个为了曾经的誓言，即使斯人已逝，也要制住她这几欲归隐的属下，为他打下千古江山。
他们全有信仰，全有可以用死亡去捍卫的信念，全有可以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只有她，了却了血海深仇，什么都没有，如今更是连唯一远离血腥的可能都不存在了——就算她除去黑心散，离开冥教，但她同时也要背负冥教的追杀令，从此天南海北，武林内外，永无宁日。
夜色更浓，形影相吊，影子悄悄溺毙在这浓郁的黑暗之中，只剩形独自寄身在天地之间。
黑夜中，黑心虎急切地赶去巴陵，却不明晰西海峰林里，他最得意又最防备的属下笑得淡漠而悲哀，她的右手手指——已白皙如故。
“黑心虎，你知道么，作为暗影剑主与苗疆蛊神5的女儿，即使阿岚想被你毒到，却也无能为力。”雪岚离苦涩一笑，右手拇指轻轻抚了抚曾经给黑心虎切脉的食指和中指，洁白的指尖瞬时青意大盛，仿佛冥教的独门剧毒黑心散仍聚在那里。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6。
昂首问天，究竟是黑暗湮灭了光明，还是光明造就了黑暗？老天不应，不晓得是他太忙，抑或他本身就这样冷酷。
雪岚离远眺西海峰林的尽头，枝桠间星星点点的火光渐起，势欲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