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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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磐和苇睡得很晚,他们将小鱼小虾用仅剩的一点食盐腌制好之后方才睡下。等明儿太阳出来晒干,就可以留着以备青黄不接时的食物所需。

    第二天黎明,一家人就早早起来了。苇早已为父子俩准备好了行囊和食物,芒竟然换上了新衣,上面罕见地没有任何一个补丁。应嘟着嘴,央求着母亲答应让他也去。

    “你去干什么?”苇瞪眼道:“你又不会干活,只会捣乱!”

    “那哥哥怎么可,可以去?他也只会捣,捣乱!”

    “你哥哥磨了很多石器,你呢?你没磨出一个可以用的。”苇没好气地道。

    眼见应的眼睛眉毛嘴巴拧成一团,看样子马上就哭,磐只好安慰道:“其实我也想带你去。之所以把你留下来,是因为家里也需要有个男子汉,好保护这个家,保护你母亲。”

    “对呀!”芒立刻接过话来:“我打不过你,所以你留下来保护家保护母亲是最合适的。”

    “瞧你嘚,嘚瑟的!”应的脸舒展开了一些,但仍然有些不满:“这次就,就算了,下次你看家!”

    被赋予守护家园的重任之后,应一整天手里都拿着一根长矛,夜里睡觉都不曾离手。只可惜除了黄鼠狼光顾一次被应喊打喊杀赶跑之外,他没有找着其它的表现机会。

    这个夏天,炎晒黑了很多,皮肤跟所有成年男子一样,已经呈现出古铜色。雨照例没下,长老们陪同巫师已经开始求雨。

    那个巫师也曾跟着元学过几年巫覡之事,可是炎却不信任他。无论怎么说,他都不像炎心目中巫师的那个形象。他没有元爷爷那个从不离手的八卦图,脸上连胡子都没有。

    哼哼,毛都没长齐呢,想必你也不会当巫师!你会过刀山吗?你会下火海吗?炎冷眼看着他,却只能一声不吭。

    他之所以不哼声,是因为母亲和听訞很相信这一套。那巫师手里拿着玉龙,一会儿对着苍天喃喃自语,一会儿又用燃烧的木棍焚烧龟板,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炎看了一会就走了。与其呆在这里,倒还不如去农田里看看。

    他骑上了自己那匹马,在自己的领地里走走停停,所看到的情景让他很揪心。已经有一些人自发组织起来开始抗旱。一勺水刚淋下去,干涸的土壤立刻吸干了水分,然后又显露出原本的颜色。

    抬头望望天,太阳还是那么毒辣。

    长此以往如何得了?炎忧心忡忡地想着。不知不觉间,那匹马自作主张,竟然来到了冶金工地。

    炎不禁苦笑了一声。这匹马在这条路上跑熟了,居然认得路。

    “热啊!”西门冶一见炎来,就给他递上一竹筒水。炎接过,咕嘟咕噜喝了几大口。

    “这个鬼天气没法干活!”冶对炎道:“昨天都晒晕了几个人……”

    西门氏的族人四散在荫凉处休息。只有贪一个人抡着一把大锤在矿面砸石头。炙热的太阳照射在他深褐色的皮肤上,随着大锤的举起和落下,背部强韧的肌肉在不停地抖动。

    “这小伙子不错!”冶咧嘴笑了:“虽然是个奴隶,但干活一点不偷懒,人也很聪明!”

    “是还不错,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炎点了点头,找了块地坐了下来。

    “今年又是一个旱年啊………”冶抬头看了看天:“快两个月了,老天爷一滴雨都没下。”

    “这算什么,这边的天气是三年一小旱,十年一大旱!”一个在歇凉的原住民接过话道。

    听他这么一说,炎立刻掰起了手指头:“哎呀,还真如你所说!我们迁到姜水快五年了,加上这次,我已经过了两个大热天!”

    “这还不是最热的!”那位原住民道:“如果是大旱天,别说姜水,渭水有时候都会断流。”

    “怎么会这样呢?在轩辕丘,我记得也干旱过,可溱水洧水还不至于断流吧……”

    “祖先们说,是后面这片大山阻挡了南来的雨水……”

    “不行……前年的旱情让庄稼减产,当时就差点饿死人!我得想些办法,不能这么干看着……”炎已经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大喊道:“贪,别砸石头了,跟我回去!”

    贪没有回头,只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话:“我不吃闲饭,我就在这里砸石头!”

    “咦,我什么时候说你小子吃闲饭了吗?”炎瞪眼大喊着,见他依然无动于衷,于是便恨恨地骂道:“唉,真是一头大牲口!得,你爱咋地就咋地吧!”

    西门冶的脸红了。要说吃闲饭,他们这一族人就是专门吃闲饭的。自从被赐姓之后,他们就没种过庄稼,只管炼金。

    “炎啊,要是有事需要帮忙,你就吱一声……这么热的天,呆在这里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

    “我还真需要你们帮忙……不但是你们,而且是所有人。”

    “你准备怎么做?”

    “我看求雨是没什么用的……”炎叹气道:“与其靠老天,倒不如靠自己!”

    “行!再过两天,我把这炉金给炼了,就把他们带下去抗旱!”

    炎点了点头,解开系在工棚立柱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立刻风驰电掣起来。

    下山的时候,炎碰到了两个人。见山道上飞跑下来一匹马,那两人立刻散到路边。不过马儿跑得太快,炎没怎么注意他们。

    一片白云被风吹来,给矿区带来了短暂的荫凉;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它就又被风吹走。

    “贪,过来歇歇,喝口水!”冶朝着矿面上大喊。

    贪扔掉大锤,朝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首领,这两个人要见你……”一个族人带着两人走过来道。

    这一对上眼,两人忍不住惊叫起来:

    “冶叔!”

    “磐!”

    “冶叔,您什么时候成首领了?”

    “磐,你来这里干什么?苇还好吗?”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冶哈哈大笑起来,急忙拉着两人走进荫凉处。

    “这是你的孩子?”冶摸着孩子的头道。

    “嗯。两个了。芒,叫……爷爷!”

    芒听话的叫了一声,冶乐得哈哈直笑。他有两个孩子,跟炎差不多大,一个是伦,跟着元巫师学道去了,另一个是宁封,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睡觉呢。

    唉,伦那小子要不是鬼迷心窍,现在也可以娶媳妇生子了。冶叹息之余,仍然十分高兴地道:“磐,你没去姜水边找你父母亲他们吗?他们见着孩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没敢去。毕竟我是被从轩辕丘赶出来的……他们现在还好吗?”

    “还好!炎刚从这里下去,你们没有碰到吗?”

    “碰到了。他没想到是我……我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叫他。”

    “唉,老轩辕丘的人没剩多少了!”冶叹气道:“都这么久的事情了,我去跟炎说说,让他收你回去吧……你和苇还要带两孩子,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混过来的。”

    “不用了,冶叔!我又没立什么功劳,您这么一提反而会让他为难。再说我和苇能够养活这一家子……对了,我怎么没看到伦和宁封?”

    “你就别提伦了!那小子几年都没回来过……唉!看来我的手艺得传给宁封了,但愿他不会嫌弃。你呢?你带着孩子来干啥?”

    “我在姬水边听说您这里要人,于是就过来了。”

    “我现在不制陶了,天天砸石头。磐,你身子板这么瘦,只怕是吃不消啊……”

    “冶叔,您别看我瘦,我在姬水天天就是砸石头的。还有这孩子,您别看他年纪小,但却跟我磨过三年石器,干活很不错的!”磐央求道。

    “是吗?那感情好,你就跟孩子包了我这里的石器做吧!”冶高兴地道。不过他又摸摸头,看起来有些难为情:“我知道你是要把食物带回去养家的,那你一个人就得干两个人的活,不然别人会说闲话。”

    “我懂的,冶叔,您就放心吧!”磐点了点头。

    “还有,再过两天,我们就要下去抗旱,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吧!”

    “行!”磐站了起来,用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却见芒和那个奴隶正在聊天。

    “刚听你爹说,你们是从轩辕丘赶出来的?”贪好奇地问道。

    “是啊,唉……”芒象大人那般叹着气:“也不知道他们当年做错了啥,就这么被赶出来了!你呢?”

    “我么?我是奴隶……”贪也叹着气,将胸口前的烙印让给炎看。那烙印上刻的是一个牛头,不是有熊氏的图腾是什么?

    “什么是奴隶?”芒奇怪地问道。

    “命是人家的,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就是奴隶,懂吗?”

    “唉,都是苦命的人哦……”芒老气横秋地叹道。

    贪却被他逗乐了:“你才多大呀,怎么说起话来就象个老头子?”

    “九岁。我不小了,都会打磨石器了!”

    “嗯,都是苦命的人啊!”贪微笑着道。

    看着天渐渐凉了下来,冶站起来大声道:“都起来,开始干活了!”

    于是漫山遍野又响起敲击石头的叮当声。

    “冶叔,您需要一些什么样的石器?”磐站在冶的身边问道。

    “石锤是消耗得最多的,此外我还需要一些石斧砍树。”

    “我明白了……我想在您这里找一根硬点的石棒钻孔。”

    “你需要什么就拿吧,这些金棒比石棒要硬得多,拿去钻孔是最好的。”

    “谢谢您!”磐俯下身,从遍地的脚料中开始挑选。

    芒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匠人们开采石料。他们首先是用木材堆放在矿面,然后点燃大火。当石头被火舌燎得滚烫滚烫之后,再迅速激上几桶冷水,等石头开裂后,再用石锤在破裂处打入木销,然后将矿石从矿面上用力橇出。

    “别看了!”磐扔给芒几根金属棒,吩咐他坐几根手钻。为此芒需要一些牛皮绳,好在工棚里有的是。

    芒早就学会做手钻了,可以用它来钻木取火。虽然现在是用金属棒去做,可这并难不倒他。

    磐已经搬来几块石料,首先仔细端详一番,然后便开始打磨。只见他一边打磨一边还道:“看见一块石料,你就应该要想到它能打磨出什么样子。比如说这块石头就可以打造成一把石斧,它的样子就在那,你要做的就是把多余的地方打磨掉就行了。”

    芒很佩服父亲。虽然他的胳膊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瘦弱,但那并不代表他没有力气。他几下就砸出了一个石斧的毛坯,然后扔给了芒。

    芒想先磨出石斧的圆孔,好用来插入木柄。他先在毛坯要钻孔的位置撒上一小堆湿润的细沙,然后再用手钻开始钻起孔来。

    “你等等!”磐偷空看了他一眼:“磨刀不误砍柴功,如果你想做什么,首先就得先弄好你的工具。先把那根棒子磨尖吧,虽然才开始会耽搁你一些功夫,但以后会省很多力气!”

    “哎!”芒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晚饭后,他们又开始干起活来,一直干到月朗星稀。

    启明星还在天上挂着的时候,人们又开始忙碌了。他们现在的作息时间完全颠倒,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们干活,别人干活的时候他们休息,无非就想利用那么一点点阴凉。

    晨曦开始从云层中喷薄而出的时候,他们发现从山下的原野里又奔来一匹马。那是整个姜水流域唯一的一匹马,马的主人就是炎。

    可是当那匹马儿得得得地跑上山之后,人们发现马背上的骑士并不是炎,而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叫听訞。她就象一只蜻蜓一般轻盈地飞起,然后落在地面。她从马背上拿过一个包裹,拍了拍马儿,让它悠闲地去啃食青草。

    “听訞姑娘,你找谁?”冶迎上前道。

    “我找贪……他在吗?”听訞微微一蹲,算是行礼。

    “贪,你过来!”冶朝着在矿面上辛劳的人们大喊着。

    贪应了一声,朝听訞走了过来。

    “昨天听炎回来说,你穿得稀稀烂烂的,我给你收拾了几件衣服,你可以换着穿。”听訞将手里的包裹递了过来。

    “我只是个奴隶,你用不着对我好!”贪闷声闷气地道。

    “你不是奴隶……你是我从桑水河带过来的,那你就是我的家人。”

    “不,我不是!”贪听着听着忽然生气了:“如果我是你的家人,我的胸膛上就不会烙着奴隶的印记!如果我是你的家人,我就不会被别人逼着生死相搏!如果我是你的家人,我就不会被关在囚笼里任由鞭打!”

    “你吓着我了!”听訞一步步地后退着:“你没有被关在囚笼里,你是自由的!”

    “我是自由的吗?”贪冷笑道:“难道这个鬼地方就是我的家园?难道这些人就是我的亲人?我告诉你罢,只要我离开这个矿面不出百步,就会血溅当场!”

    “只要你不跑,我答应你,以后要炎恢复你的自由之身,让你去跟自己的亲人团聚……”

    “你所说的以后,那到底是多久?是我在角斗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还是我流干最后一滴汗水?我告诉你罢,人人生而自由,自由用不着别人施舍!”贪的胸膛起伏着,眼里有股火苗正在跳动。

    “贪,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无时无刻想逃跑,但是你能逃脱这么多人的追击吗?就算你侥幸逃了出来,背后那片大山也会吞噬了你!”

    贪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低声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我感谢你,但你我本不是一路人,所以请你以后别来找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他转过身,将包裹放在工棚里,然后朝矿面上走去。

    望着这个孤傲而倔强的少年,听訞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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