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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烨!”杨浪和杨正一齐朝他走来。

    杨烨和一帮比他小一些的孩子正在兴致勃勃地玩稀泥巴。没有生命的泥巴在他们的手中翻新出奇,仿佛被捏入了灵动的灵气,一会是安有碎玻璃片的“照相机”,一会是扳机扣不动的“手枪”,一会是有几分相像的“孙悟空”……这些形状既是他们从全村唯一一台黑白电视机中看来的,又是他们朝思暮想着,想要拥有的物品。但是这些东西就像是天上的云,与他们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三个人是经常玩在一起的,并且身材都差不多,瘦瘦小小的。杨烨能和他俩成为好朋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即使他俩被杨烨惹得再怎么生气,也从来不会像其他人(用不着区分大人和小孩)那样恶狠狠地骂杨烨,“你这个没娘的野种!”

    杨烨不仅会被“师出无名”的骂,还会被无缘无故的打。

    每当杨烨的“所作所为”超出了邻居大人们所能理解接受的价值标准、处事原则,又恰好被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逮住现行时,那他们就会表现出与对待别人家丑事情(比如内部吵架、打架等)完全不同的态度。不管他们和杨烨隔着多远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距离,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迈出正义坚定的步伐,走到杨烨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先扇杨烨一巴掌在说。其巴掌的力道比他们打自己不听话的孩子时不知道暗自加重了多少倍。打完杨烨之后,思想教育之前,他们会义愤填膺地说一句,“我来替你奶奶管教一下你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混账孩子!”然后会像某一个著名演说家一样,开始他们激情澎湃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以“教育孩子、为孩子好”为主题的演讲,之前被他们念叨过、咀嚼过无数次的高大上的字眼,犹如重型机枪的子弹,接连不断地喷涌而出,在火药烟雾的渲染下,透露出不打死“敌人”誓不罢休的精神。他们的姿态充分具有处于忧患的领袖或家长的风度——令人肃然起敬的那种。杨烨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知道没有人救得了他。

    每当杨烨被邻居大孩子们打倒在地时,那时他都想着哥哥姐姐会来解救他。然而他从来都没有等到过他们,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只能一闪而过,因为杨璐杨斌在世的时候也会时常对他大打出手。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但他还是在很多时候忍不住这样妄想。

    如今他们都死了,杨烨反而替他们感到高兴——他们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活着,再也听不到别人说他们是没妈的野种了。

    还有就是再也不会被爸爸打了!杨烨七岁那年,刚过完年,杨福贵还在家的时候,杨璐杨斌两个因为学校开学在即、寒假作业没有如期做完挨打了。杨福贵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各自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条,各自的裤脚都挽起来,露出小腿,然后相互打。刚开始两人都有默契,下手很轻,站在旁边监督“执法力度”的杨福贵见状,咆哮道:“给老子使劲地打!”他们知道爸爸亲自动手的后果,于是,后来两人几天都下不了床。要是放在平时,老人肯定会护短,而那时她只能流着泪,边给他们痛处抹药酒,边说:“叫你们贪玩,不认真写作业!”

    在杨烨暗自开心,感到庆幸之后,他也没能幸免。第二天傍晚,杨烨也因为剩余的一点寒假作业被杨福贵打了。一道两位数的乘法题,杨福贵已经说了好几遍,但杨烨好像都没有听进去,在算数本上计算时还是不自觉地往前习惯性地多移了一位数,结果显然是错的。杨福贵不耐烦了,大吼大骂:“你脑袋里装的是豆腐渣吗!”杨福贵大而有力的手握住杨烨的后脑勺就使劲地往木桌上撞,“砰砰——”,上上下下接连撞了好几次,杨烨直接被撞晕了过去。

    “你吃饭了没?”杨正问。

    “还没。今晚是不是该行动了?”杨烨起身,朝向他们,面露诡笑。杨烨伸出舌头舔了添上下嘴唇,表现出一脸馋意。那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事情,从开始到现在,折磨得他们上课都不安宁,心里跟猫抓似的。

    “要得!”杨浪眼里放出金色光芒。

    “烨烨,吃饭了!”熟悉的声音从枫树后面传来,就像是裁判比划出的一个手势,暂时停止了他们三人的企图。

    几乎每天吃饭的时间,或早或晚,院子里的人们都会相互听到喊人吃饭的声音,有时候是大人喊小孩,有时候是小孩喊大人。

    “奶奶,我来了!”杨烨应声。又回头对他们说:“我先回家吃晚饭,记得晚点来找我。”

    “土豆”乖巧地蹲坐在老人旁边,并且不断地摇着尾巴。当“土豆”看见杨烨的时候,它就像是看见了一根肉骨头正向它飘来,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土豆”双脚扬起来撑到杨烨的胸脯上,舌头伸进伸出地舔他的脸,还“咿咿呀呀——”有规律地叫着。这已经是“土豆”和杨烨见面时的既定仪式了。

    “土豆,哈哈。”杨烨抱着大黄狗向老人走去。

    夜幕已经完全笼盖大地,灶房里从来如此昏暗的灯光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变得更亮一些。幽幽灯光下,一家三个人围着被时光打磨得黑黝黝的小木桌坐着,桌面上摆放着几个有缺口的大粗碗,里面分别盛着“白”米饭、蒸红薯、炒青菜、炒酸菜、南瓜汤、酸辣椒。

    老家伙不动声色地吃着饭。他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两只眼睛深凹进去,瘦小的身躯——皮着包骨头。

    杨烨端着碗,狼吞虎咽,还抽空瞥了一眼老家伙。杨烨看见老家伙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些害怕。

    有时候杨烨会因为拿了老家伙的几颗糖或者几角钱,而被他追打得满院子逃命。杨烨被老家伙打的轻重程度取决于他偷拿了老家伙多少东西,即使被老家伙猛揍得哭爹喊娘,他也还会忍不住地去翻找“猎物”。在杨烨身上颇有那种革命斗士的精神——“吾志所向,一往无前,愈挫愈勇,再接再厉”。

    长此以往,老家伙练就了藏东西的本领,而杨烨习得了找东西的艺术。可任凭老家伙“狡兔三窟”,东西藏得再好,也不免棋差一着,最终逃不过猎人杨烨的火眼金睛——早晚都得被他捕猎到。为此,老家伙经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种!”

    “奶奶,我再出去玩会儿,回来写作业哈。”当杨烨听到大门口熟悉的暗号时,他赶忙放下碗筷,往门外跑。

    “你记得早点回来,别玩太久了啊。”

    “……”

    凭借着夜色的掩护,三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几颗柚子树下面猫着,耐心地等待着适当的时机。凉凉的秋风袭来,三人似乎都尝到了柚子的清甜。等到心里估摸着该动手了,杨浪和杨正就像猴子一样麻溜地上了树。树叶“沙沙——”作响,好在他俩“拿捏准确”,声音不大。

    可趴在树下的杨烨却心里打着鼓,现在一小点声音对他来说,都像是雷鸣。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不停地擦拭。他们三个人当中,就数杨烨胆量最小和最不擅长爬树,所以他就只能在下面放哨了。

    几颗柚子树长在人家户的前面,其间隔着一块不大不小的菜园子,里面种着一些绿油油的叫不上名字的疏菜。菜地里的杨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里面主人说话的声音,好在无人经过这里。杨烨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着时间流逝而明显加快,大腿一直在不受使唤地抖动。

    突然,一个柚子从天而降,在杨烨旁边的地上砸出了很大的声响。他赶紧吹了一个暗号,站起来,捡起柚子,撒腿就跑。树上的人闻声,理智不留恋,急忙下树。杨正和杨浪在后面各自提着一个麻袋子,逃命一样,朝着杨烨逃跑的方向狂奔,那是他们事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

    他们前脚刚一跑,后面骂声就来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你们这些小杂种,有种来偷,有种别跑啊!”

    “他妈的,别让老子晓得你们是哪个,不然老子非打断你的手脚不可。”

    “老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倒是便宜了你们这帮兔崽子!”

    “老子明天就把柚子树砍了,让你们吃个球!”

    ……

    一溜烟的功夫,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出去了七八十米,然后经验丰富地钻进了稻草堆里,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着风平浪静。

    “呼,好险啊!”杨浪张大嘴巴,吐着粗气。

    “是啊!”

    “唉,吃个柚子真不容易!”杨正不禁感叹。

    “就数他家的柚子最好吃!”

    “哈哈,你们看,老校长还在那里骂人叻。”杨烨这时候倒是不怕了,直了直自己的小身板。

    杨先进打着手电筒,还在树下忿忿不平地转悠。他抖出了一连串在心底揣了许久的污言秽语,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洒脱自然。愤怒使他脱掉了教师职业的外衣,赤裸出最原始粗犷的本体。

    院子里的小孩都很怕杨先进,他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的村小学校长。这样的身份,使得他备受村里大人们的十分尊敬。长得尖嘴猴腮的他,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身体还很硬朗,好赌钱打打字牌。杨先进写得一手人们口中经常大肆夸赞的好毛笔字,所以村子里红白喜丧事,必定“三顾茅庐”,请他去写对联。

    终于风平浪静,在皎皎月光下,三人爬出来坐在稻草堆上快乐地享受着“战果”——每人都吃了三四个,终于把肚里的馋虫喂饱了。杨烨一直觉得月亮是他们的好朋友,并且认为月亮还会悄悄地跟着他走。

    院子里哪家栽着柚子树,哪家栽着李子树、桃子树、枇杷树,他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连附近山上少有的野果树,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在什么位置,什么季节可以吃,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不知道比他们上学时老师要求要背的古诗课文熟溜多少倍。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杨正提议。

    “嗯。”

    “明早记得来叫我上学呀!”杨烨站起身来,惬意地用手抚着吃得圆圆的肚子,还打了一个久违的幸福的嗝。

    “嗯。”

    等杨烨走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他碰上提着煤油灯正准备出去找他的老人。

    “奶奶。”杨烨环抱住了老人的腰身。

    “烨烨啊,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早点回家,你怎么老不听话呢?”老人轻抚着孙子的头。话里没有责备,只有数不尽的爱。

    “奶奶,我知道了。”

    从杨烨记事起,他就是摸着老人干瘪的……和听着老人的故事入睡的。哥哥杨斌还没死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挤一张床睡。老人和杨烨睡这一头,杨斌睡另一头。要是冬天,杨烨败北之前,不知道要被杨斌踢上多少脚,就像是《动物世界》里的动物一样,为了争夺领地,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因为天冷,他俩都想紧挨着老人身体睡。杨斌从来没有忍让过,杨烨从来没有争赢过。

    杨烨听过老人说的摇风车会肚子痛、玩火会拉尿在床上、扔粮食在地上会被雷劈等可怕的咒语,还听过老人讲的好多关于神仙鬼怪的故事,然而最让他着迷的还是,老人讲一些关于他家的往事。

    以前,杨烨的曾祖父是一个小地主,本来小有资产,可惜建国初就被严肃处理了。家里全部的田地都被分了出去,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得精光,由此家道中落。不过后来有了一点转机,可惜好景不长。杨烨大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还立过军功,做到了团长职务,等到战争结束后,就下放到了地方,做了一个什么局的局长。可是在杨福贵读高二的时候,大爷爷就去世了,由于后人文化水平不高就没有得到他相应的庇护和提携。当家庭失去了经济支住,杨福贵也就毫无疑问地辍学了。

    杨福贵和陈晓是初中同学。那个时候,杨福贵很优秀、陈晓很漂亮,郎才女貌,是花香村持续了很久的美谈之一。但正如孟老先生所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杨福贵既然收获了爱情,便只能荒废了学业。结婚之后,他俩就一起去了广东的某个地方开始了打工生涯。

    “奶奶,你说妈妈还会回来吗?”

    “……”

    “奶奶,你说爸爸脾气还会变好吗?”

    “他以前不是那样的。”

    老人开始给杨烨讲故事,听着听着,他就睡着了,然后开始呓语。他无数次唤着“妈妈”的声音、说着“要吃糖”的声音,就像是一双血淋淋的大手狠狠揪住老人的心脏不放。老人抹着浊泪,呼吸困难,在自己心里呐喊:“老天爷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院落里有两家小卖部,对于杨烨来说都极具诱惑力。就像潦倒诗人钟爱喝酒,白衣书生频登青楼。

    杨烨在矮矮的货柜前面度过了许多时光。别人家的小孩走进走出地买东西吃,而穿得破破烂烂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安静地呆在一旁,要么蹲着要么站着,眼巴巴地望着人家津津有味地吃。即使他吞咽口水到嘴干,眼珠子瞪得大如牛眼,也不曾有人施舍给他一点点,而是直接无视他的存在。杨烨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有吃到零食的可能性,所以他时常想着自己生病,白天晚上都想着自己生病。

    很多时候,杨烨为了能换得零食吃,对杨稳唯命是从,因为他家就经营着其中一家小卖部。也许多年以后,一包麻辣味轻如鸿毛,但对于现在的杨烨来说,却重于泰山。

    杨烨常常和一些同龄孩子一起跟在杨稳后面当跟班,鞍前马后,不知疲倦,就是为了博得“主子”欢颜,然后获得“主子”打赏给他们的一些零食。杨烨亲眼看见,有一个小屁孩为了一块钱,愿意让杨稳把弄硬的……插进他的喉咙里,来回抽动。杨烨站在一旁,吞咽着口水,仿佛看到那个跪在杨稳胯前的人就是他自己,念头一过,他就止不住的呕心呕吐。这样类似的事情却不止出现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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