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高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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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孟夏
高府书堂设在垂花门外的倒座房里，照“主”字型架设紫檀云纹卷几，先生坐席设在正东，背后是两座顶天立地的开放书柜，每层都摆满各式文册。
堂里的先生名作罗恩，是高惑清年轻时在南金书院的同窗，治学严谨，文风清绝。
承郁十三年，他是天子的榜眼，其时殿试可谓古今一绝，与他策辩高下的正是当年的恩科状元如今的太傅——李胥。
只可惜不如意事十八九，罗恩仕途不顺，一路遭人排挤，左迁在顾州督府里任六品通判。
虽为人中正，受百姓信赖，但罗恩不屑为犬党造势，最终被暗算革职。
高惑清得知他花甲之年露宿牛棚，念及旧情将他收留在府内，教养院里小辈们诗书的礼仪。
“罗先生，罗先生。”
稚气的声音响起，罗恩从瞌睡中清醒，看到眼前的人儿，是二房小姐高蓉。
“蓉小姐有何事？”
“先生，我想……我想回家……哇！”
罗恩抬头一瞧，堂里的几个娃娃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唯独右后方的小娃娃跪坐怡然。
他拿起戒尺在桌几上连拍三下，说道：“学堂之上勿要喧闹！成何体统。”
“呜啊——”
罗恩见威吓无用，叹道：“为何要回家？”
高蓉揉着红肿的眼睛，抽泣着说：“我……我想娘亲……”
高蓉话一出口，身后几个孩童哭声更大，仿佛同她心连着心。
“先生，庭儿想见爹爹。”
“若先生……孝颜也…也…”
罗恩扶额，指着后面身着藕粉色衣裙，镇定坐在那里玩湖笔的孩子说：“枝小姐，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小孩儿缓缓放下笔，淡定地环顾四周，无辜地摇头。
高蓉站在罗恩身前，抓着他的袖子边哭边撒娇。
“先生，你放我去见娘亲吧。”
罗恩无奈，安慰道：“午时散学就能见了。”
渐渐地学堂里哭声小了些，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奶声奶气地叹息：“唉！你们爹娘不要你们，先生收了钱受人之托骗你们的。”
“呜啊！娘——”
“白孝枝！”罗恩气得就差胡子冒火，他怎么把这小魔头的本性忘了。
“瞧，先生事情败露，已然恼凶成怒了。”孝枝小手一摊很是难受地摇摇头说：“我爹当年就是这么消失不见的。”
见少爷小姐们一个个眼泪决堤，哭号震天，罗恩起身收起课要，气得拂袖离去。
因为仆人们在授学时不允许呆在学堂内，故都蹲守在堂门外。
学堂里的声音早已传至门外，各院儿的仆从都急得上火，见罗先生出了门，这才敢冲进屋里各找自家小主子。
翠菊进门径直走向最后头的坐席，关切地弯下腰，看着自家小姐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
当年她随夫人一路回上京，因自己名字冲撞了“枝”字，所以改为“菊”字。
那年小姐尚未弥月，在回京路上染病甚是危及，还好上天眷顾，派了位道士相助，这才挽回小姐的性命。自那时起她翠菊发誓，此生愿为小姐侍如犬马。
“翠菊，我好像惹祸了。”白孝枝趴在翠菊怀里，闻着她衣襟上清新的花草香，轻声说：“我爹何时来接我和我娘？”
翠菊强颜一笑，拍打她的肩背已示安慰：“小姐莫怕，老爷年底就会来的。”
前座的小孝庭是高惑清的长子，长得粉琢玉砌像极了他娘亲余氏。
他默默起身，从袖中掏出一颗橘子糖，放到孝枝的手心里。
“枝儿妹妹，哥哥请你吃糖。”
“呿，鼻涕虫的东西我不稀罕。菊菊，给你吃罢。”
说完孝枝小手一别把晶莹剔透的橘瓣糖塞进了翠菊的嘴里。
孝庭年幼，见此情景惊呼一声：“你！”
高家院里丫鬟仆人的管束极为严苛，主子没说赏，做奴婢的万万不可接受，否则便是僭越之罪。
更何况正房里的二丫鬟就在旁侧，若回去在大夫人那告上一状，闹到侧院里，白夫人哪堪其扰。
翠菊赶忙将糖从嘴里吐出，呈在手上，跪拜道：“小姐，婢子万万不敢受。”
孝枝对着高孝庭白去一眼，嗔怒道：“庭哥儿吓她做什么？”
“我……我无心的，菊姐姐糖便予你吃吧。”
比孝枝长三岁，高孝庭是府里高二爷与妾室芙余所出贵为长子，自来就是糖饯蜜语宠大的，家中女眷仆从整日都是绕着他没日没夜地转。
直到这位妹妹来后，他怎么也讨不得她欢心，毎想此处心中多有不甘，末了倒成了孝枝后边的跟屁虫。
他皱着小眉头陷入纠结，磨磨唧唧地叫他身后的书童阿芦把书袋子提过来，他自己伸着小手在里面翻找良久，拿出一个油纸包的袋子搁在脚下翠菊的手中。
然后趴下身子，在翠菊耳边细语几句，一扫之前的不乐，朝他枝儿妹妹那行了个礼，蹦颠地拉着他家阿芦的手走了。
孝枝将翠菊扶起来，疑惑地问：“菊菊，他同你道了句什么？”
翠菊边收拾着书具边掩嘴轻笑，“庭少爷做事周到，叫你拿着这包橘子糖多给院里的下人分一分。”
“这个呆子。回头没糖吃可别在被窝子里跟他娘亲告我的状。”
说罢，高孝枝像只小鹿一样，跺脚、踏鞋、提裙摆一气呵成，小跑到甬道上等她家翠菊。
绿树浓荫之下不知哪来的花香飞过，引得凤蝶追赶，紧闭的府门外传来孩童的歌谣声。
孝枝立在垂花门前呆呆地听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母亲的院子在府里西侧的客院，高二爷宠妹对外不便宣扬，只通知妻子将她一行人安置在偏远，为避口舌不曾去探望过。
府中老人见过高小姐的都提前打点，只称远方表亲前来投奔。
高惑清的妻子李氏是江南才女出身，知书达礼，温贤待人，对她们母女二人也是照顾有佳。她院素日里的吃穿用度、丫鬟仆从皆照小姐院的安排来办。
可孝枝对她这位舅母却怎么也喜欢不得。
用她娘的话说：她不过是顺着他夫君高惑清的意罢了，哪里用得上真情待你，且把她当长辈，莫要作亲人了。
每日从书堂到连蜷廊要行一刻钟，自连蜷廊走至头，从西边的穿堂绕过三间正厅就进入女院。
到院儿里时孝枝已在翠菊肩上趴着睡得正香。
西边儿二层闺楼外种满高树蔷薇，夏日正高，白夫人斜倚在院里的亭中阑干，身姿惬意，一手执书信，细细读览。
四年后孟夏
高府书堂设在垂花门外的倒座房里，照“主”字型架设紫檀云纹卷几，先生坐席设在正东，背后是两座顶天立地的开放书柜，每层都摆满各式文册。
堂里的先生名作罗恩，是高惑清年轻时在南金书院的同窗，治学严谨，文风清绝。
承郁十三年，他是天子的榜眼，其时殿试可谓古今一绝，与他策辩高下的正是当年的恩科状元如今的太傅——李胥。
只可惜不如意事十八九，罗恩仕途不顺，一路遭人排挤，左迁在顾州督府里任六品通判。
虽为人中正，受百姓信赖，但罗恩不屑为犬党造势，最终被暗算革职。
高惑清得知他花甲之年露宿牛棚，念及旧情将他收留在府内，教养院里小辈们诗书的礼仪。
“罗先生，罗先生。”
稚气的声音响起，罗恩从瞌睡中清醒，看到眼前的人儿，是二房小姐高蓉。
“蓉小姐有何事？”
“先生，我想……我想回家……哇！”
罗恩抬头一瞧，堂里的几个娃娃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唯独右后方的小娃娃跪坐怡然。
他拿起戒尺在桌几上连拍三下，说道：“学堂之上勿要喧闹！成何体统。”
“呜啊——”
罗恩见威吓无用，叹道：“为何要回家？”
高蓉揉着红肿的眼睛，抽泣着说：“我……我想娘亲……”
高蓉话一出口，身后几个孩童哭声更大，仿佛同她心连着心。
“先生，庭儿想见爹爹。”
“若先生……孝颜也…也…”
罗恩扶额，指着后面身着藕粉色衣裙，镇定坐在那里玩湖笔的孩子说：“枝小姐，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小孩儿缓缓放下笔，淡定地环顾四周，无辜地摇头。
高蓉站在罗恩身前，抓着他的袖子边哭边撒娇。
“先生，你放我去见娘亲吧。”
罗恩无奈，安慰道：“午时散学就能见了。”
渐渐地学堂里哭声小了些，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奶声奶气地叹息：“唉！你们爹娘不要你们，先生收了钱受人之托骗你们的。”
“呜啊！娘——”
“白孝枝！”罗恩气得就差胡子冒火，他怎么把这小魔头的本性忘了。
“瞧，先生事情败露，已然恼凶成怒了。”孝枝小手一摊很是难受地摇摇头说：“我爹当年就是这么消失不见的。”
见少爷小姐们一个个眼泪决堤，哭号震天，罗恩起身收起课要，气得拂袖离去。
因为仆人们在授学时不允许呆在学堂内，故都蹲守在堂门外。
学堂里的声音早已传至门外，各院儿的仆从都急得上火，见罗先生出了门，这才敢冲进屋里各找自家小主子。
翠菊进门径直走向最后头的坐席，关切地弯下腰，看着自家小姐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
当年她随夫人一路回上京，因自己名字冲撞了“枝”字，所以改为“菊”字。
那年小姐尚未弥月，在回京路上染病甚是危及，还好上天眷顾，派了位道士相助，这才挽回小姐的性命。自那时起她翠菊发誓，此生愿为小姐侍如犬马。
“翠菊，我好像惹祸了。”白孝枝趴在翠菊怀里，闻着她衣襟上清新的花草香，轻声说：“我爹何时来接我和我娘？”
翠菊强颜一笑，拍打她的肩背已示安慰：“小姐莫怕，老爷年底就会来的。”
前座的小孝庭是高惑清的长子，长得粉琢玉砌像极了他娘亲余氏。
他默默起身，从袖中掏出一颗橘子糖，放到孝枝的手心里。
“枝儿妹妹，哥哥请你吃糖。”
“呿，鼻涕虫的东西我不稀罕。菊菊，给你吃罢。”
说完孝枝小手一别把晶莹剔透的橘瓣糖塞进了翠菊的嘴里。
孝庭年幼，见此情景惊呼一声：“你！”
高家院里丫鬟仆人的管束极为严苛，主子没说赏，做奴婢的万万不可接受，否则便是僭越之罪。
更何况正房里的二丫鬟就在旁侧，若回去在大夫人那告上一状，闹到侧院里，白夫人哪堪其扰。
翠菊赶忙将糖从嘴里吐出，呈在手上，跪拜道：“小姐，婢子万万不敢受。”
孝枝对着高孝庭白去一眼，嗔怒道：“庭哥儿吓她做什么？”
“我……我无心的，菊姐姐糖便予你吃吧。”
比孝枝长三岁，高孝庭是府里高二爷与妾室芙余所出贵为长子，自来就是糖饯蜜语宠大的，家中女眷仆从整日都是绕着他没日没夜地转。
直到这位妹妹来后，他怎么也讨不得她欢心，毎想此处心中多有不甘，末了倒成了孝枝后边的跟屁虫。
他皱着小眉头陷入纠结，磨磨唧唧地叫他身后的书童阿芦把书袋子提过来，他自己伸着小手在里面翻找良久，拿出一个油纸包的袋子搁在脚下翠菊的手中。
然后趴下身子，在翠菊耳边细语几句，一扫之前的不乐，朝他枝儿妹妹那行了个礼，蹦颠地拉着他家阿芦的手走了。
孝枝将翠菊扶起来，疑惑地问：“菊菊，他同你道了句什么？”
翠菊边收拾着书具边掩嘴轻笑，“庭少爷做事周到，叫你拿着这包橘子糖多给院里的下人分一分。”
“这个呆子。回头没糖吃可别在被窝子里跟他娘亲告我的状。”
说罢，高孝枝像只小鹿一样，跺脚、踏鞋、提裙摆一气呵成，小跑到甬道上等她家翠菊。
绿树浓荫之下不知哪来的花香飞过，引得凤蝶追赶，紧闭的府门外传来孩童的歌谣声。
孝枝立在垂花门前呆呆地听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母亲的院子在府里西侧的客院，高二爷宠妹对外不便宣扬，只通知妻子将她一行人安置在偏远，为避口舌不曾去探望过。
府中老人见过高小姐的都提前打点，只称远方表亲前来投奔。
高惑清的妻子李氏是江南才女出身，知书达礼，温贤待人，对她们母女二人也是照顾有佳。她院素日里的吃穿用度、丫鬟仆从皆照小姐院的安排来办。
可孝枝对她这位舅母却怎么也喜欢不得。
用她娘的话说：她不过是顺着他夫君高惑清的意罢了，哪里用得上真情待你，且把她当长辈，莫要作亲人了。
每日从书堂到连蜷廊要行一刻钟，自连蜷廊走至头，从西边的穿堂绕过三间正厅就进入女院。
到院儿里时孝枝已在翠菊肩上趴着睡得正香。
西边儿二层闺楼外种满高树蔷薇，夏日正高，白夫人斜倚在院里的亭中阑干，身姿惬意，一手执书信，细细读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