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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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了时间跟着颜铃一起，由她驾车带着蕊蕊并另外几名团队里的另外两名绘图员，另一台车里是四名勘测员，整个团队的人一起去坐落在山城唯一一座内岛上的两栋大楼里取这次项目两栋别墅的装修钥匙，这些钥匙将被各自复刻配成五把，在开工当天原钥匙会交还给业主，剩下的四份配好的钥匙，由设计师团队、施工团队、辅材、主材团队各自签字保留一把，虽然只是拿钥匙，并不用这么多人一起过来，但是昨天项目小组的群里大家得知取钥匙的目的地是这座岛上的办公大楼后，都争着抢着想过来看看，甚至还有其他设计师的团队也想一起凑个热闹。
最终，两台车正好挤得下一个团队的八个人，连胡老师都没算上，他自行驾车先去场地复核了，只让小孩子们先来长长见识，原因无他，这座岛上只有两栋建筑物，都是国内前首富退隐之前拿下的地块，而这两栋楼大家都要争抢着去看是因为他的设计处处不符合公共空间的基本设计法则，或者说他的设计压根就没有考虑过适用于占比大多数的“普通人”。
“这是另一个阶级的私有空间，就连我也很难企及的另外一个阶级。”
临走时办公室里另外一位设计师也很向往的感慨，并嘱咐孩子们尽可能的多看看。
这两栋楼虽然有个十分牛气的所有人，但是他们的建筑外立面并没有多少特殊，在一般人眼里看来远远不如两江交汇处那栋商场看起来“特殊”或者“吸引眼球”，作为两栋加起来近五十层的办公大厦来说，或许普通人会觉得不够高而小气，殊不知这栋楼违反基本设计法则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外表处处不张扬，内里子却处处高调，因为这个山城唯一的内岛地块价格高得离谱，而且因为在岛上，地铁和轻轨都不往这里来，整个岛屿只有一条在城内高架分出来的匝道可以进出小岛，这就已经把进出岛屿的人筛选掉了一大部分。
还有一处吸引了众多建筑、设计相关专业人员来看的，就是他独特的结构设计，虽然用的也是非常常见的框架结构，但是这栋楼的承重柱配比十分讨巧，往往大型建筑的承重柱都在建筑物的边角，特别是拐角处，一定会有一根联系上下左右的重要支撑，而这两栋楼的拐角为了使里面的人能以更加大的角度观看到江景，不惜成本地在结构上把建筑中心设计得偏向一边，就像人类的心脏一样，外面看着人基本是对称的，实际上关键部分并不在正中心。
颜铃带着两车途经山城的“魔鬼连环转”高架时，恰逢黄色的出租车车队在上面排队加气，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明黄色叫蕊蕊看了眼都晕，她虽然不明白这个魔鬼连环转的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还是觉得这种像“祖玛”游戏里的玻璃珠一样排列的车队确实也有意思。
内心有点激动地下了匝道，顺利按照预约进了地面停车场，在工作日的大白天这两栋楼却很少能见到人，想象中的“成功人士”喝着咖啡坐在大堂里谈大事的景象并没有发生，整栋楼好像只有前台有人似的，安安静静，并无往来的人员。
而前来跟客户取钥匙的蕊蕊她们也连电梯前的闸到都没能进去，只有颜铃因为预约过，所以得以独自上楼。
在设计感极强的大堂里百无聊赖地等着，蕊蕊和大家都忍不住四处观望。他们知道每栋办公楼楼下应该都会有楼层索引牌，用来标志每一层楼的公司名称也为来访者导航，但是蕊蕊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这种常规办公楼的基础配置，透过大堂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她甚至没有在目光范围内找到类似于便利店或者办公用品店的任何便民设施，整个岛上好像除了他们几个年轻人之外别无他人，并且好几百平方的一楼大厅里冷气、灯光都跟不要钱一样地开着，彰显着一种最奢侈的低调。
十几分钟之后出来的颜铃也是看似冷静实则激动，她今天把长发挽了很低的一个发髻，本来有点显得青春活泼的脸型被她故意打扮的温婉老成，也为了开车和现场复查，今天大家穿的都非常休闲，颜铃最后的倔强就是穿一双平底鱼嘴鞋搭配她今天有点法式的职场装。
“怎么还拿回来这么多资料？”
蕊蕊连忙上去把资料接过来。粗略看过去，这一堆硬壳精装的资料分别是项目所在地址的《物业集团介绍》，《屿山别墅区施工规范》等等，并着一些特殊的申请资料，诸如外立面改造许可，地下室下挖许可，沿江建筑游泳池用水排放许可，光是书名看得蕊蕊头都大了。
前台的接待员十分贴心，看到小姑娘抱着这一堆子资料不太好拿，给了两个折叠好的纸壳袋，袋子应该是这栋楼上的某家公司统一印刷的，但是却没有任何公司图标或名称，只写了一串类似于法语一样的文字，但是因为质量过硬，所以能轻松地把这一堆资料都装进去。
谢过了热心的前台小妹，手提袋被团队中的男生们抢着领过去，刚出大门，众人就能感觉到内外强烈的温差。
山城的夏天又世界闻名的高温。拎袋子的男生没有带防晒伞，离停车场这几步他不得已只能把袋子高高举起挡一点过于强烈的紫外线，蕊蕊忽然注意到被太阳晒过的纸壳袋上有淡淡的水印图案露出来，这个似乎由某种光敏颜料绘制出来，且要一定强度的光源才能让其显露，而这些显露的图案也诡异得眼熟。
“难怪没有人把车停到地上啊，我们真是太笨了，才十几分钟而已车里面都成了蒸笼了。”坐在后排的同时抱怨，虽然已经打开了冷气，但是车里还是被晒得火热的撩人，就算启动后开了窗，也没有一丝风吹进来缓解这份燥热。
“早知道刚刚就先叫谁来提前开冷气了。”颜铃也被热得够呛，她旁边副驾坐着的蕊蕊却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窗外烈日下的山城。
“被热傻了吗？”她打趣蕊蕊。
同事们也反应过来：“外地很少有这么热的吧，今天室外有四十度往上哦。”他浓郁的山城口音让他很难说清楚“四”和“十”的区别，这让蕊蕊翻飞的思绪稍稍回拢一些，笑着加入了斗嘴。
两台车带着钥匙重新回高架上，再次以匪人所思的角度旋转数圈，绕过已经短了很多的出租车队伍，再跨越一座跨江的大桥，又跟“缓缓”爬过的猪儿虫比了一下车速，最后路过了轻轨直接穿楼的独特站点，直到视野里只有青翠翻涌的长江水，马路就因为车辆的减少突然开阔起来，而长江边的富人别墅区就在眼前。
从小区的某个侧门开车进入，面对着的柏油马路就突然到了尽头，眼前是一面长满了绿色植物的石块山壁，山壁石块间隙中甚至有不少潺潺的泉水，这些泉水虽然并不规律，但是都被山壁下方的竹筒水渠引到了一口大石块堆砌的水洼中。炎炎夏日看见这一汪被陈年绿荫遮蔽的清泉水，凉爽的感觉从心底由内而外地散发，众人觉得神志都清醒许多。
带着几件大件的测量工具，团队们在一处峻峭山壁下集合，一起上了藏在一块巨石后面的客用电梯。他们作为施工人员不能与主人们共用体面的大门，以后走也只能走这个隐藏在山石之间的货梯，货梯也只有三个按钮：p、1F，以及报警铃。
沿着山体上升了约五六层的高度，这台货梯上升到山顶上的平地中，而这次项目的两栋别墅，就是在这一整片别墅区的峭壁顶上的的一片平地上，这片平地中的别墅是不规则排列的，距离电梯最近的两栋别墅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团队将要奋斗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外卖还是方便哦，电梯上来就是。”
拎袋子的小伙子十分擅长搞笑，关注的点也不太一样，蕊蕊看着眼前两栋偏向新中式的别墅，即使院子前后都长满了杂草，外立面也部分渗水，但还是掩盖不了中式独有的大气，门前简陋的临时扶手吸引了一众年轻人的注意力，一棵歪着长的李子斜着延展的树干在几年前正好顶到了交房用的临时铁扶手上，这棵树在生长的必经之路上无处可退，竟然顽强地把这跟已经生锈的扶手吞噬包裹融入树干后重新会合又长到了一起，甚至在这个炎热的8月结满了熟透的红色李子。
“好神奇啊！它竟然把铁包在了树干里！”
忍不住抚摸这棵李子树和栏杆融合的地方蕊蕊佩服这棵树的坚韧和生命力之顽强。其他人早就不客气地找来塑料袋，捡着为数不多没有被鸟蚕食的果子摘了。
颜铃给蕊蕊也摘了一个，这种一看就是野生也长的果树根本无人会来打药照顾，因此果子们也是擦一擦灰尘就能下肚，但还是有男生阻止了姑娘们，不嫌烦地跑回刚刚停车的山壁下，准备用那一腔冰凉的清泉冰一冰给这些果子去暑气。
“你们这些小崽子，叫老子等了好久哦，老子油都烧光了，眼瞅着空调都吹不动了。”
大腹便便的胡老师在不见客户的日子里穿得简直太过于随便，甚至今天只穿了个白背心，加上他手上还拿着给年轻人们准备的一大串安全帽，还有十分吓人的断指，真活脱脱一个工地黑老大的架势。
蕊蕊自觉地把帽子接过来都分了，大家很快都收了玩笑的心，在蕊蕊诧异的眼神中，几个熟练的助理都掏出一模一样的对讲机来调频测试。
“我们山城别墅区的地下室一般很深，很难有手机信号穿过，这种区间内的强信号接收器就很重要啦。”颜铃又解释了一番，蕊蕊这才反应过来。
相比较于普通的公司，他们所在的公司的测量设备也有所不同，分为“粗测”和“精测”，两个男生把一台机器小心翼翼地抬翼翼地抬到一楼客厅中间，在设备通电调整好之后，只用了十几秒就将三维激光到秒扫描到的各个数据记录好，但是蕊蕊今天也是有任务的，她和另外三个男生要一起对现场进行精测，就是用简约一些的单点红外线手持器把目之所及所有墙体、门窗的尺寸再次复核测量一遍，考虑到目前这栋别墅地上四层，还有现有三层地下室，而同样的工作量因为有两栋别墅所以要翻倍，所以在初期最劳累的就是测量组，今天带的人最多的也就是测量的人。
“数据精确到毫米，有误差挨板子。”胡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次他手里多了个脸盆大的罗盘。
蕊蕊偷偷瞄了一眼这种铜制的罗盘，立刻就因为分心喊错了一个数值。
“这堵墙。”
与她一组的男生们当下就反应了过来，爱开玩笑的男生说，“你再看看，几个零？”
蕊蕊定睛，确实是自己将三米五的一堵墙念成了三十五公分，她立刻红了脸，心里也对男生们的专业度有些钦佩。
而胡老师则透过眼镜上方的缝隙，悠悠的斜乜了一眼蕊蕊。
一楼的测量实际很快就完成了，难的是上面几层，不同于地下室，楼上的三层在开发商建造初始就只是简约地建造了非常简约的铁架楼梯，方便业主们后期自己再设计各种造型不同的楼梯，或者专用电梯，只预留非常窄的安全通道，但是因为这两栋别墅已经建好有几年了，一直没有动工，所以铁质的楼梯并不安全，但是蕊蕊和团队里的所有人都没多说一句话，因为一直逛来逛去的胡老师早就上了四楼，现在去独自一人下地下室了。
有个男生站在铁架的楼梯上明显颤颤巍巍地害怕，还是咬着牙护住昂贵的测量器材上去了，等在平地上站稳之后身上下出来的冷汗已经打湿了短袖。
给他递了一包纸巾，见到他满脸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的淌水，她没被镂空的架子吓到，倒被他这汗涔涔的架势吓到了。
“你真的没事吗？”她担心地问。
对面的男生虽然还站着，但是嘴唇都吓白了，连摆手都显得十分无力。
“你小点声音。”颜铃也上了楼，小声地提醒她，蕊蕊不明所以。颜铃凑到蕊蕊耳边小声解释。
“胡老师说恐高的不适合做大项目，只能做做普通的家装，多一层都不行，要是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被——”她做了个抹杀的手势，蕊蕊立刻明白，乖乖的噤声点头。
只测量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就觉得戴着安全帽下面的脑袋开始像淌水一样的流汗，正好测量到了顶层，超过四米的赠送层高以及还没开始现浇隔断的坡面屋顶让顶层比楼下基层都要炎热，蕊蕊忍不住把帽子拿下来扇了一会儿风，可是这就像是在一碗热粥里搅动，根本毫无用处。
“小的们！吃饭了！”
胡老师在一楼叉腰呐喊，蕊蕊探头看了一眼，对方已经热得把白色的背心卷了上去，露出肥硕的肚皮，胡老师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业主看到了，这单子拿不拿得下来真的得两说。
“帽儿戴上！把顶层量完再下来！”
被训斥的蕊蕊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回去测量。
等到蕊蕊这一小组下了楼，三维测量的同事们还在室外测量院子，他们要一口气把所有东西测量完立刻赶回公司，因为手上的三维扫描测量仪单个的价格就比得上他们十年的工资。
物业那里有工人专用的洗手间，简单的洗洗刷刷之后几个人绕路把泡在泉水里的果子拎了上来，忙碌了一早上，感觉头脑都晕乎乎的几个人都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日嘛，好甜哦！跟小时候屋头井里面冰的西瓜一样。”
蕊蕊嘴里吃了一个，手里又拿了几个贴在脸上，还好自己知道今天是来干苦力的，连妆都没化，此时脸颊她热的红透了的上像是贴上了几块冰，安抚沸腾血液的凉爽让她在树荫下舒坦地舒了口气。
“快走吧，趁着这些红李子没有变热，给胡老师送一些，我也饿了。”颜铃催促坐下了就不想动的众人。
胡老师已经把一张类似街边快餐店的折叠桌子给架在了进门正中心，他已经不客气的自己吃上了，所以年轻人们也没有跟他客气，早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已经让他们不太像顾忌什么颜面，都自觉地找地方坐了下来。
“你尝尝这个，这种耗儿鱼很好吃的。”同事们热情给蕊蕊推荐。
这一桌子菜全是用不锈钢的小盆套了食品袋装了的，蕊蕊吃得十分尽兴，但是胡老师却有些不满意。
“颜铃儿，你手机里的指南针打开给我看一下，我这方向怎么定都定位不准，瓜皮老王是怎么定的方向，我怎么就不相信他呢？”他撩起已经卷上胸口的背心，直接像用毛巾一样的用他的衣角擦了擦汗。
颜铃立刻放下碗筷在餐桌上就打开了手机下载的指南针软件，可是这软件也是提示了网络错误，压根辨别不了详细的方向。
大家都觉得奇怪起来，受益于国内良好的网络系统，地上的建筑物信号一般都非常顺畅，而且这里还是已经有很多业主入住的成熟小区，不应该是网络问题，蕊蕊看着颜铃也一脸困惑，她刚下肚一条鱼，内啡肽开始活跃，不在意地插了句嘴。
“我看过王老师的风水预案了，他定位的方向基本是对的，应该是参考了小区里的建筑规划蓝图，早上我在车上也简单的看了一眼。”
“耶！山城大学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啊。”嘴唇已经恢复血色的男同事又来打趣。不知道怎么的，胡老师却有点不高兴了，他放下碗，摘下眼镜继续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戴上眼镜后还木着一张脸盯着蕊蕊看。
“老师你不吃了吗？你好像没吃多少。”有同事问他。
胡老师微微晃晃头挺了挺腰，不太高兴似的。
“不吃了，难吃得很，下次带你们吃好吃的，这家店还不如我做得好吃呢！还好意思送泡菜，你看这个豇豆，蔫趴的，还有这个海椒，点儿都不辣，更重要的是连个仔姜都没有！再也不吃他家的饭了，倒胃口。”他说不吃竟然就真的不吃了，把简易的塑料凳子往后撤了撤，用几张绘图的白纸随便当做扇子扇起了风。
起初蕊蕊还吃得很开心，后来喂饱了自己的胃，理智渐渐回笼，就发现颜铃在给她使眼色，她顺着颜铃的脸色看去，发现胡老师举着那个硕大的黄铜罗盘转来转去，似乎还是不服气公司的御用风水师王老师做的风水分析。
把最后两口饭吃了，蕊蕊第一次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老师，那个你要不跟着院子里的月季摆一下。”她看胡老师又从眼镜缝隙里斜眼看她，像是怀疑似的，面色不善，蕊蕊只好鼓起勇气给他解释。
“你看，这里原本就是江北，大方向能确定，现在就是精确的位置确定不了，可是我看这别墅的南北院子里都有物业种下的月季，月季向阳性很高，南边院子的月季虽然光照充分，但是叶片也都是向着太阳正面的，北院里的几颗月季甚至枝干都弯成了90度，就为了往阳光多的地方伸展。”蕊蕊打开手机，忽然想到什么，“哎老师你不是有手表吗，还有手表定位法……”她刚想说你这空军退役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测算方位，这么一想，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她回头看看颜铃，果然对方一脸不忍直视他捂着额头。
“嘿嘿，抱歉老师，我话太密了。”
把吃完的餐具都收拾好，折叠桌椅都叠回去放到胡老师的后备箱里，过一会儿胡老师会亲自送还给快餐店，蕊蕊看胡老师不在，赶快问颜铃怎么回事。
“我是叫你别替王老师说好话了，不是叫你告诉胡老师怎么做！他俩本来就互看不顺眼，你倒好，上去就给老师上了一课，你真以为他不会算吗？”难以掩饰自己的无奈，颜铃轻轻给蕊蕊额头拍了一下。
“他会的话，怎么半天都没有算出来？”蕊蕊不服气。
“胡老师真的很厉害，你刚来不知道，我们并不是第一次测量现场了，他并不依赖手机的数据的，每一次都是自己算的。不过也奇怪，我的手机指南针出了这栋建筑也就会恢复，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遇到，没有两天再来就又好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干扰。”
蕊蕊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难不成地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磁场不成？”吐槽了一句之后，因为下午的工作还要继续，这个问题立刻被抛至脑后。
“下面的楼板上都有钉钉儿，都不许把帽子摘下来！”
胡老师站在一楼看着几个徒弟顺着一个毛竹梯子下到负一楼，再顺着负一楼的一个方形的洞跳下负二楼，负二楼和负三楼的地基是已经打好的，从图纸上来看，它的地基一直延伸到了刚刚停车的山底。这也有些业主在开发商建造房子的时候就干预的结果，就是为了卖出去的房子可以让这些经济自由的业主们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因为只是地基打下了山体，而地基之间的淤泥并没有清理出来，也就是说，底下的好几层都得等小型挖掘机来了之后才能清理出来，现在的负二楼层高也只有不到两米，站在负二楼的淤泥上，举起手就可以摸到楼板上的负一楼的地面楼板。
胡老师提醒得很对，确实有很多预制板没有把钉子取干净，这些钉子早已经生了锈，在移动的光源里这些锈迹斑斑的钉子擦着各人头顶的安全帽划出一道道白痕，看起来简直可怕。
助理们主要是下来测量几根地基的准确位置，而以后的墙体则都会等工人把整个负三层的土都运出去之后再按图纸规划，地下室的防潮墙结构也是蕊蕊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学校的教科书虽然详细，但是总有很多跟她的想象不一样，她非常感兴趣在实际施工中的防潮墙和防潮渠到底怎么设计更加实用才能真的达到室内湿度平衡的效果。
在负一楼时，从预留的楼梯洞口尚且能有些阳光，但是到了负二楼，自然彻底没了阳光，弯着腰踩在湿润的土地上，蕊蕊用带下来的充电灯管照了一下，按照负一楼数的柱子根数复核了一下，她发现柱子的数量教图纸上多了三根，而且还是在很显眼的地方多的。
“玩球，上次来的时候这根柱子量得不对哦。”同事也抱怨了一句。
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设计行业经常遇到的事情，但是总是改动对设计师来说也适合很掉头发的事情，几个人凑在一起看效果图，发现这里还正好是个整体装饰墙，一公分的差距就会导致后期定制物的会产生缝隙。
“完求了，这个必须要跟老师报备。”
同事的心情都有些影响。上次的测量蕊蕊还没来实习，现在看刚刚恢复血色的那位同事嘴唇又白了，蕊蕊也知道上次是谁量的了。
“哎！等下！这个柱子好像上下不是一样粗的！他没有量错！只是这个柱子有问题。”有同事很快将这个发现告诉大家，男同事们立刻围上去把这根柱子的三维整个测量了一遍。
蕊蕊蹲在一个高一点的土堆上帮他们举灯，她觉得这个半施工状态的负二楼实在有点压抑，感觉自己就跟被活埋了一样，突然有很多不好的想象涌来，好像下一刻头顶带钉子的水泥楼板就会把自己的骨头压断，把自己的脸压倒脚下湿答答的土里鼻孔，嘴巴甚至耳朵都会被泥土挤压进来，破裂的皮肤会直接接触满是细菌的土壤，要是侥幸还能出生，在这个深入地下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呐喊，就连现在看到的灯光也会全部熄灭，剩下的就只是痛苦。
“喂！小妹儿！你没事吧！”
被同事不客气地拍了一下，蕊蕊顿时觉得五感俱回，短袖之外的手臂上汗毛炸起，胸口也闷得厉害，差点被这一巴掌拍的做到地上，她一只手还坚持举着灯，另一只手扶到身后的土堆上，突然摸到一个金属物品。
“我没事。”她强颜笑了一下。
“你刚刚眼都直了，是不是怕黑？”
“是啊蕊蕊！你先上去吧，没事我替你举着灯，我们也很快就上去了。”颜铃提议。
坚持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如果不参与到测量里，就凭她这刚入门的浅薄理解，回到图纸上很难想起这些细节，而且现在人手确实不够，她没有必要那么娇气。
大家也并不想在这里待里待得很久，测量的动作不由得都快起来，而这时，蕊蕊才慢慢地把一直扶着身后土堆的手收回来，一个巨大的泥团被她拿到灯下看了一看，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铜制盒子露出一个角来，但是也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精致的图案。
迅速将土块敲碎，一枚完整的“盒子”漏了出来。
这盒子看起来像是个年代久远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没有被腐蚀的样子，蕊蕊忍住好奇心，用几张A4纸把这手心大小的盒子包裹住，直接塞到自己的工地腰包里。
测量完底下的细节之后，几个年轻人重新站到院子里的阳光下大口呼吸。众人都觉得身上积攒了半个夏天的热量都在刚刚被地下室的湿冷吸光了，比起那种不见天日的黑暗，阳光真的是一种馈赠，即使这午后的太阳还保持着让人焦灼的强度。
看痴子一样看着几个小崽子们翻着面在院子里晒自己，胡老师没好气的催促：“还嫌不够黑？再晒就糊了！丑巴巴地被客户嫌弃！赶快去测量隔壁那一栋，别浪费时间了。”
一堆“安全帽”忙不迭地跨步走在杂草茂密的院子里，从两家相连接的院子穿到了隔壁那栋别墅。
“哈皮！走正门！被蛇咬了我可不救你们！”
再次被胡老师提醒，一群“哈皮”们被有蛇这个概念吓得落荒而逃，都赶快跳到隔壁的水泥台阶上保护自己露在草丛里的皮肤。
这一天测量结束时，所有人的衣服都因为一会儿热，一会儿阴冷，干了湿湿了干都馊得彻底，胡老师甚至嫌弃的不让他们上他的车，他自己开车先跑了，被留下助理们倒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胡老师今天不想吃火锅，不然我们这副德行人家搞不好会以为我们是盗墓的。”颜铃已经没了淑女形象，她平日好看的刘海被刚刚洗脸时候的泉水弄得都贴在脸上，蕊蕊好笑地帮她拨弄了一下。
“胡老师喜欢吃火锅？”她问。
爱开玩笑的男生道，“我们重庆人都爱吃，天天吃都不够，胡老师每次都会带我们吃，几个商圈轮流吃，天上地下的哪家人多去哪家吃，市区吃还不够，还要去外地吃！我一年胖了好几斤哦！”
被“盗墓”两个字吓了一跳，蕊蕊强作镇定的跟他们一起打趣。
晚上颜铃贴心地把他们都开车送到家，避免大家带着汗臭去挤轻轨而遭受白眼。外面天早就黑了，甚至下班高峰期都已经过了，蕊蕊一身土地回到宿舍，大宝直接捏着鼻子从窗帘后面探出头。
“哇，小胖！你不是搞设计的吗？怎么一身土回来了？哇，快去洗洗吧，没个人样了都。”
听话的赶快去人少的大卫生间里把自己收拾干净，她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才感觉身上没了土腥气和汗渍，只剩下热水冲调的沐浴露芳香，中间因为霸占洗手间过久还被敲了一回门，充耳不闻的蕊蕊难以对抗站在热水下的舒适，等她出门的时候果然被几双抱怨的眼神盯到了。
把不愉快都抛之脑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换上一条舒适的棉质长裙，准备下楼去找一家人少的便利店吃点东西。
半个小时后，在二十几度的冷气房里，把一碗酸辣粉连汤都没放过的蕊蕊终于赶到六神无主归位，实在不想回想起下午在地下室里感受到的那种湿冷，决定就坐在这里看看市中心的人来人往，沾沾人气。
下午拿回来的小盒子已经被她洗干净外表，但是即使它并没有被锁的样子蕊蕊也打不开她，她出门的时候将它放到了自己床位上的一个收纳盒子里，现在她用拍好的照片正在全网搜索类似的款式，但是搜出来的却都是现代工艺品。
决定就把这个盒子当成工艺品的蕊蕊有点害怕里面装了什么脏东西，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它丢掉算了，免得里面有什么千年细菌之类的，害了自己，但是吃了一个冰激凌变得冷静地她想了一下，最终决定干脆找个地方将它暴力打开，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它上面诡异有眼熟的图案。
约好了时间跟着颜铃一起，由她驾车带着蕊蕊并另外几名团队里的另外两名绘图员，另一台车里是四名勘测员，整个团队的人一起去坐落在山城唯一一座内岛上的两栋大楼里取这次项目两栋别墅的装修钥匙，这些钥匙将被各自复刻配成五把，在开工当天原钥匙会交还给业主，剩下的四份配好的钥匙，由设计师团队、施工团队、辅材、主材团队各自签字保留一把，虽然只是拿钥匙，并不用这么多人一起过来，但是昨天项目小组的群里大家得知取钥匙的目的地是这座岛上的办公大楼后，都争着抢着想过来看看，甚至还有其他设计师的团队也想一起凑个热闹。
最终，两台车正好挤得下一个团队的八个人，连胡老师都没算上，他自行驾车先去场地复核了，只让小孩子们先来长长见识，原因无他，这座岛上只有两栋建筑物，都是国内前首富退隐之前拿下的地块，而这两栋楼大家都要争抢着去看是因为他的设计处处不符合公共空间的基本设计法则，或者说他的设计压根就没有考虑过适用于占比大多数的“普通人”。
“这是另一个阶级的私有空间，就连我也很难企及的另外一个阶级。”
临走时办公室里另外一位设计师也很向往的感慨，并嘱咐孩子们尽可能的多看看。
这两栋楼虽然有个十分牛气的所有人，但是他们的建筑外立面并没有多少特殊，在一般人眼里看来远远不如两江交汇处那栋商场看起来“特殊”或者“吸引眼球”，作为两栋加起来近五十层的办公大厦来说，或许普通人会觉得不够高而小气，殊不知这栋楼违反基本设计法则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外表处处不张扬，内里子却处处高调，因为这个山城唯一的内岛地块价格高得离谱，而且因为在岛上，地铁和轻轨都不往这里来，整个岛屿只有一条在城内高架分出来的匝道可以进出小岛，这就已经把进出岛屿的人筛选掉了一大部分。
还有一处吸引了众多建筑、设计相关专业人员来看的，就是他独特的结构设计，虽然用的也是非常常见的框架结构，但是这栋楼的承重柱配比十分讨巧，往往大型建筑的承重柱都在建筑物的边角，特别是拐角处，一定会有一根联系上下左右的重要支撑，而这两栋楼的拐角为了使里面的人能以更加大的角度观看到江景，不惜成本地在结构上把建筑中心设计得偏向一边，就像人类的心脏一样，外面看着人基本是对称的，实际上关键部分并不在正中心。
颜铃带着两车途经山城的“魔鬼连环转”高架时，恰逢黄色的出租车车队在上面排队加气，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明黄色叫蕊蕊看了眼都晕，她虽然不明白这个魔鬼连环转的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还是觉得这种像“祖玛”游戏里的玻璃珠一样排列的车队确实也有意思。
内心有点激动地下了匝道，顺利按照预约进了地面停车场，在工作日的大白天这两栋楼却很少能见到人，想象中的“成功人士”喝着咖啡坐在大堂里谈大事的景象并没有发生，整栋楼好像只有前台有人似的，安安静静，并无往来的人员。
而前来跟客户取钥匙的蕊蕊她们也连电梯前的闸到都没能进去，只有颜铃因为预约过，所以得以独自上楼。
在设计感极强的大堂里百无聊赖地等着，蕊蕊和大家都忍不住四处观望。他们知道每栋办公楼楼下应该都会有楼层索引牌，用来标志每一层楼的公司名称也为来访者导航，但是蕊蕊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这种常规办公楼的基础配置，透过大堂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她甚至没有在目光范围内找到类似于便利店或者办公用品店的任何便民设施，整个岛上好像除了他们几个年轻人之外别无他人，并且好几百平方的一楼大厅里冷气、灯光都跟不要钱一样地开着，彰显着一种最奢侈的低调。
十几分钟之后出来的颜铃也是看似冷静实则激动，她今天把长发挽了很低的一个发髻，本来有点显得青春活泼的脸型被她故意打扮的温婉老成，也为了开车和现场复查，今天大家穿的都非常休闲，颜铃最后的倔强就是穿一双平底鱼嘴鞋搭配她今天有点法式的职场装。
“怎么还拿回来这么多资料？”
蕊蕊连忙上去把资料接过来。粗略看过去，这一堆硬壳精装的资料分别是项目所在地址的《物业集团介绍》，《屿山别墅区施工规范》等等，并着一些特殊的申请资料，诸如外立面改造许可，地下室下挖许可，沿江建筑游泳池用水排放许可，光是书名看得蕊蕊头都大了。
前台的接待员十分贴心，看到小姑娘抱着这一堆子资料不太好拿，给了两个折叠好的纸壳袋，袋子应该是这栋楼上的某家公司统一印刷的，但是却没有任何公司图标或名称，只写了一串类似于法语一样的文字，但是因为质量过硬，所以能轻松地把这一堆资料都装进去。
谢过了热心的前台小妹，手提袋被团队中的男生们抢着领过去，刚出大门，众人就能感觉到内外强烈的温差。
山城的夏天又世界闻名的高温。拎袋子的男生没有带防晒伞，离停车场这几步他不得已只能把袋子高高举起挡一点过于强烈的紫外线，蕊蕊忽然注意到被太阳晒过的纸壳袋上有淡淡的水印图案露出来，这个似乎由某种光敏颜料绘制出来，且要一定强度的光源才能让其显露，而这些显露的图案也诡异得眼熟。
“难怪没有人把车停到地上啊，我们真是太笨了，才十几分钟而已车里面都成了蒸笼了。”坐在后排的同时抱怨，虽然已经打开了冷气，但是车里还是被晒得火热的撩人，就算启动后开了窗，也没有一丝风吹进来缓解这份燥热。
“早知道刚刚就先叫谁来提前开冷气了。”颜铃也被热得够呛，她旁边副驾坐着的蕊蕊却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窗外烈日下的山城。
“被热傻了吗？”她打趣蕊蕊。
同事们也反应过来：“外地很少有这么热的吧，今天室外有四十度往上哦。”他浓郁的山城口音让他很难说清楚“四”和“十”的区别，这让蕊蕊翻飞的思绪稍稍回拢一些，笑着加入了斗嘴。
两台车带着钥匙重新回高架上，再次以匪人所思的角度旋转数圈，绕过已经短了很多的出租车队伍，再跨越一座跨江的大桥，又跟“缓缓”爬过的猪儿虫比了一下车速，最后路过了轻轨直接穿楼的独特站点，直到视野里只有青翠翻涌的长江水，马路就因为车辆的减少突然开阔起来，而长江边的富人别墅区就在眼前。
从小区的某个侧门开车进入，面对着的柏油马路就突然到了尽头，眼前是一面长满了绿色植物的石块山壁，山壁石块间隙中甚至有不少潺潺的泉水，这些泉水虽然并不规律，但是都被山壁下方的竹筒水渠引到了一口大石块堆砌的水洼中。炎炎夏日看见这一汪被陈年绿荫遮蔽的清泉水，凉爽的感觉从心底由内而外地散发，众人觉得神志都清醒许多。
带着几件大件的测量工具，团队们在一处峻峭山壁下集合，一起上了藏在一块巨石后面的客用电梯。他们作为施工人员不能与主人们共用体面的大门，以后走也只能走这个隐藏在山石之间的货梯，货梯也只有三个按钮：p、1F，以及报警铃。
沿着山体上升了约五六层的高度，这台货梯上升到山顶上的平地中，而这次项目的两栋别墅，就是在这一整片别墅区的峭壁顶上的的一片平地上，这片平地中的别墅是不规则排列的，距离电梯最近的两栋别墅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团队将要奋斗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外卖还是方便哦，电梯上来就是。”
拎袋子的小伙子十分擅长搞笑，关注的点也不太一样，蕊蕊看着眼前两栋偏向新中式的别墅，即使院子前后都长满了杂草，外立面也部分渗水，但还是掩盖不了中式独有的大气，门前简陋的临时扶手吸引了一众年轻人的注意力，一棵歪着长的李子斜着延展的树干在几年前正好顶到了交房用的临时铁扶手上，这棵树在生长的必经之路上无处可退，竟然顽强地把这跟已经生锈的扶手吞噬包裹融入树干后重新会合又长到了一起，甚至在这个炎热的8月结满了熟透的红色李子。
“好神奇啊！它竟然把铁包在了树干里！”
忍不住抚摸这棵李子树和栏杆融合的地方蕊蕊佩服这棵树的坚韧和生命力之顽强。其他人早就不客气地找来塑料袋，捡着为数不多没有被鸟蚕食的果子摘了。
颜铃给蕊蕊也摘了一个，这种一看就是野生也长的果树根本无人会来打药照顾，因此果子们也是擦一擦灰尘就能下肚，但还是有男生阻止了姑娘们，不嫌烦地跑回刚刚停车的山壁下，准备用那一腔冰凉的清泉冰一冰给这些果子去暑气。
“你们这些小崽子，叫老子等了好久哦，老子油都烧光了，眼瞅着空调都吹不动了。”
大腹便便的胡老师在不见客户的日子里穿得简直太过于随便，甚至今天只穿了个白背心，加上他手上还拿着给年轻人们准备的一大串安全帽，还有十分吓人的断指，真活脱脱一个工地黑老大的架势。
蕊蕊自觉地把帽子接过来都分了，大家很快都收了玩笑的心，在蕊蕊诧异的眼神中，几个熟练的助理都掏出一模一样的对讲机来调频测试。
“我们山城别墅区的地下室一般很深，很难有手机信号穿过，这种区间内的强信号接收器就很重要啦。”颜铃又解释了一番，蕊蕊这才反应过来。
相比较于普通的公司，他们所在的公司的测量设备也有所不同，分为“粗测”和“精测”，两个男生把一台机器小心翼翼地抬翼翼地抬到一楼客厅中间，在设备通电调整好之后，只用了十几秒就将三维激光到秒扫描到的各个数据记录好，但是蕊蕊今天也是有任务的，她和另外三个男生要一起对现场进行精测，就是用简约一些的单点红外线手持器把目之所及所有墙体、门窗的尺寸再次复核测量一遍，考虑到目前这栋别墅地上四层，还有现有三层地下室，而同样的工作量因为有两栋别墅所以要翻倍，所以在初期最劳累的就是测量组，今天带的人最多的也就是测量的人。
“数据精确到毫米，有误差挨板子。”胡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次他手里多了个脸盆大的罗盘。
蕊蕊偷偷瞄了一眼这种铜制的罗盘，立刻就因为分心喊错了一个数值。
“这堵墙。”
与她一组的男生们当下就反应了过来，爱开玩笑的男生说，“你再看看，几个零？”
蕊蕊定睛，确实是自己将三米五的一堵墙念成了三十五公分，她立刻红了脸，心里也对男生们的专业度有些钦佩。
而胡老师则透过眼镜上方的缝隙，悠悠的斜乜了一眼蕊蕊。
一楼的测量实际很快就完成了，难的是上面几层，不同于地下室，楼上的三层在开发商建造初始就只是简约地建造了非常简约的铁架楼梯，方便业主们后期自己再设计各种造型不同的楼梯，或者专用电梯，只预留非常窄的安全通道，但是因为这两栋别墅已经建好有几年了，一直没有动工，所以铁质的楼梯并不安全，但是蕊蕊和团队里的所有人都没多说一句话，因为一直逛来逛去的胡老师早就上了四楼，现在去独自一人下地下室了。
有个男生站在铁架的楼梯上明显颤颤巍巍地害怕，还是咬着牙护住昂贵的测量器材上去了，等在平地上站稳之后身上下出来的冷汗已经打湿了短袖。
给他递了一包纸巾，见到他满脸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的淌水，她没被镂空的架子吓到，倒被他这汗涔涔的架势吓到了。
“你真的没事吗？”她担心地问。
对面的男生虽然还站着，但是嘴唇都吓白了，连摆手都显得十分无力。
“你小点声音。”颜铃也上了楼，小声地提醒她，蕊蕊不明所以。颜铃凑到蕊蕊耳边小声解释。
“胡老师说恐高的不适合做大项目，只能做做普通的家装，多一层都不行，要是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被——”她做了个抹杀的手势，蕊蕊立刻明白，乖乖的噤声点头。
只测量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就觉得戴着安全帽下面的脑袋开始像淌水一样的流汗，正好测量到了顶层，超过四米的赠送层高以及还没开始现浇隔断的坡面屋顶让顶层比楼下基层都要炎热，蕊蕊忍不住把帽子拿下来扇了一会儿风，可是这就像是在一碗热粥里搅动，根本毫无用处。
“小的们！吃饭了！”
胡老师在一楼叉腰呐喊，蕊蕊探头看了一眼，对方已经热得把白色的背心卷了上去，露出肥硕的肚皮，胡老师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业主看到了，这单子拿不拿得下来真的得两说。
“帽儿戴上！把顶层量完再下来！”
被训斥的蕊蕊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回去测量。
等到蕊蕊这一小组下了楼，三维测量的同事们还在室外测量院子，他们要一口气把所有东西测量完立刻赶回公司，因为手上的三维扫描测量仪单个的价格就比得上他们十年的工资。
物业那里有工人专用的洗手间，简单的洗洗刷刷之后几个人绕路把泡在泉水里的果子拎了上来，忙碌了一早上，感觉头脑都晕乎乎的几个人都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日嘛，好甜哦！跟小时候屋头井里面冰的西瓜一样。”
蕊蕊嘴里吃了一个，手里又拿了几个贴在脸上，还好自己知道今天是来干苦力的，连妆都没化，此时脸颊她热的红透了的上像是贴上了几块冰，安抚沸腾血液的凉爽让她在树荫下舒坦地舒了口气。
“快走吧，趁着这些红李子没有变热，给胡老师送一些，我也饿了。”颜铃催促坐下了就不想动的众人。
胡老师已经把一张类似街边快餐店的折叠桌子给架在了进门正中心，他已经不客气的自己吃上了，所以年轻人们也没有跟他客气，早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已经让他们不太像顾忌什么颜面，都自觉地找地方坐了下来。
“你尝尝这个，这种耗儿鱼很好吃的。”同事们热情给蕊蕊推荐。
这一桌子菜全是用不锈钢的小盆套了食品袋装了的，蕊蕊吃得十分尽兴，但是胡老师却有些不满意。
“颜铃儿，你手机里的指南针打开给我看一下，我这方向怎么定都定位不准，瓜皮老王是怎么定的方向，我怎么就不相信他呢？”他撩起已经卷上胸口的背心，直接像用毛巾一样的用他的衣角擦了擦汗。
颜铃立刻放下碗筷在餐桌上就打开了手机下载的指南针软件，可是这软件也是提示了网络错误，压根辨别不了详细的方向。
大家都觉得奇怪起来，受益于国内良好的网络系统，地上的建筑物信号一般都非常顺畅，而且这里还是已经有很多业主入住的成熟小区，不应该是网络问题，蕊蕊看着颜铃也一脸困惑，她刚下肚一条鱼，内啡肽开始活跃，不在意地插了句嘴。
“我看过王老师的风水预案了，他定位的方向基本是对的，应该是参考了小区里的建筑规划蓝图，早上我在车上也简单的看了一眼。”
“耶！山城大学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啊。”嘴唇已经恢复血色的男同事又来打趣。不知道怎么的，胡老师却有点不高兴了，他放下碗，摘下眼镜继续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戴上眼镜后还木着一张脸盯着蕊蕊看。
“老师你不吃了吗？你好像没吃多少。”有同事问他。
胡老师微微晃晃头挺了挺腰，不太高兴似的。
“不吃了，难吃得很，下次带你们吃好吃的，这家店还不如我做得好吃呢！还好意思送泡菜，你看这个豇豆，蔫趴的，还有这个海椒，点儿都不辣，更重要的是连个仔姜都没有！再也不吃他家的饭了，倒胃口。”他说不吃竟然就真的不吃了，把简易的塑料凳子往后撤了撤，用几张绘图的白纸随便当做扇子扇起了风。
起初蕊蕊还吃得很开心，后来喂饱了自己的胃，理智渐渐回笼，就发现颜铃在给她使眼色，她顺着颜铃的脸色看去，发现胡老师举着那个硕大的黄铜罗盘转来转去，似乎还是不服气公司的御用风水师王老师做的风水分析。
把最后两口饭吃了，蕊蕊第一次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老师，那个你要不跟着院子里的月季摆一下。”她看胡老师又从眼镜缝隙里斜眼看她，像是怀疑似的，面色不善，蕊蕊只好鼓起勇气给他解释。
“你看，这里原本就是江北，大方向能确定，现在就是精确的位置确定不了，可是我看这别墅的南北院子里都有物业种下的月季，月季向阳性很高，南边院子的月季虽然光照充分，但是叶片也都是向着太阳正面的，北院里的几颗月季甚至枝干都弯成了90度，就为了往阳光多的地方伸展。”蕊蕊打开手机，忽然想到什么，“哎老师你不是有手表吗，还有手表定位法……”她刚想说你这空军退役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测算方位，这么一想，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她回头看看颜铃，果然对方一脸不忍直视他捂着额头。
“嘿嘿，抱歉老师，我话太密了。”
把吃完的餐具都收拾好，折叠桌椅都叠回去放到胡老师的后备箱里，过一会儿胡老师会亲自送还给快餐店，蕊蕊看胡老师不在，赶快问颜铃怎么回事。
“我是叫你别替王老师说好话了，不是叫你告诉胡老师怎么做！他俩本来就互看不顺眼，你倒好，上去就给老师上了一课，你真以为他不会算吗？”难以掩饰自己的无奈，颜铃轻轻给蕊蕊额头拍了一下。
“他会的话，怎么半天都没有算出来？”蕊蕊不服气。
“胡老师真的很厉害，你刚来不知道，我们并不是第一次测量现场了，他并不依赖手机的数据的，每一次都是自己算的。不过也奇怪，我的手机指南针出了这栋建筑也就会恢复，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遇到，没有两天再来就又好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干扰。”
蕊蕊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难不成地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磁场不成？”吐槽了一句之后，因为下午的工作还要继续，这个问题立刻被抛至脑后。
“下面的楼板上都有钉钉儿，都不许把帽子摘下来！”
胡老师站在一楼看着几个徒弟顺着一个毛竹梯子下到负一楼，再顺着负一楼的一个方形的洞跳下负二楼，负二楼和负三楼的地基是已经打好的，从图纸上来看，它的地基一直延伸到了刚刚停车的山底。这也有些业主在开发商建造房子的时候就干预的结果，就是为了卖出去的房子可以让这些经济自由的业主们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因为只是地基打下了山体，而地基之间的淤泥并没有清理出来，也就是说，底下的好几层都得等小型挖掘机来了之后才能清理出来，现在的负二楼层高也只有不到两米，站在负二楼的淤泥上，举起手就可以摸到楼板上的负一楼的地面楼板。
胡老师提醒得很对，确实有很多预制板没有把钉子取干净，这些钉子早已经生了锈，在移动的光源里这些锈迹斑斑的钉子擦着各人头顶的安全帽划出一道道白痕，看起来简直可怕。
助理们主要是下来测量几根地基的准确位置，而以后的墙体则都会等工人把整个负三层的土都运出去之后再按图纸规划，地下室的防潮墙结构也是蕊蕊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学校的教科书虽然详细，但是总有很多跟她的想象不一样，她非常感兴趣在实际施工中的防潮墙和防潮渠到底怎么设计更加实用才能真的达到室内湿度平衡的效果。
在负一楼时，从预留的楼梯洞口尚且能有些阳光，但是到了负二楼，自然彻底没了阳光，弯着腰踩在湿润的土地上，蕊蕊用带下来的充电灯管照了一下，按照负一楼数的柱子根数复核了一下，她发现柱子的数量教图纸上多了三根，而且还是在很显眼的地方多的。
“玩球，上次来的时候这根柱子量得不对哦。”同事也抱怨了一句。
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设计行业经常遇到的事情，但是总是改动对设计师来说也适合很掉头发的事情，几个人凑在一起看效果图，发现这里还正好是个整体装饰墙，一公分的差距就会导致后期定制物的会产生缝隙。
“完求了，这个必须要跟老师报备。”
同事的心情都有些影响。上次的测量蕊蕊还没来实习，现在看刚刚恢复血色的那位同事嘴唇又白了，蕊蕊也知道上次是谁量的了。
“哎！等下！这个柱子好像上下不是一样粗的！他没有量错！只是这个柱子有问题。”有同事很快将这个发现告诉大家，男同事们立刻围上去把这根柱子的三维整个测量了一遍。
蕊蕊蹲在一个高一点的土堆上帮他们举灯，她觉得这个半施工状态的负二楼实在有点压抑，感觉自己就跟被活埋了一样，突然有很多不好的想象涌来，好像下一刻头顶带钉子的水泥楼板就会把自己的骨头压断，把自己的脸压倒脚下湿答答的土里鼻孔，嘴巴甚至耳朵都会被泥土挤压进来，破裂的皮肤会直接接触满是细菌的土壤，要是侥幸还能出生，在这个深入地下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呐喊，就连现在看到的灯光也会全部熄灭，剩下的就只是痛苦。
“喂！小妹儿！你没事吧！”
被同事不客气地拍了一下，蕊蕊顿时觉得五感俱回，短袖之外的手臂上汗毛炸起，胸口也闷得厉害，差点被这一巴掌拍的做到地上，她一只手还坚持举着灯，另一只手扶到身后的土堆上，突然摸到一个金属物品。
“我没事。”她强颜笑了一下。
“你刚刚眼都直了，是不是怕黑？”
“是啊蕊蕊！你先上去吧，没事我替你举着灯，我们也很快就上去了。”颜铃提议。
坚持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如果不参与到测量里，就凭她这刚入门的浅薄理解，回到图纸上很难想起这些细节，而且现在人手确实不够，她没有必要那么娇气。
大家也并不想在这里待里待得很久，测量的动作不由得都快起来，而这时，蕊蕊才慢慢地把一直扶着身后土堆的手收回来，一个巨大的泥团被她拿到灯下看了一看，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铜制盒子露出一个角来，但是也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精致的图案。
迅速将土块敲碎，一枚完整的“盒子”漏了出来。
这盒子看起来像是个年代久远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没有被腐蚀的样子，蕊蕊忍住好奇心，用几张A4纸把这手心大小的盒子包裹住，直接塞到自己的工地腰包里。
测量完底下的细节之后，几个年轻人重新站到院子里的阳光下大口呼吸。众人都觉得身上积攒了半个夏天的热量都在刚刚被地下室的湿冷吸光了，比起那种不见天日的黑暗，阳光真的是一种馈赠，即使这午后的太阳还保持着让人焦灼的强度。
看痴子一样看着几个小崽子们翻着面在院子里晒自己，胡老师没好气的催促：“还嫌不够黑？再晒就糊了！丑巴巴地被客户嫌弃！赶快去测量隔壁那一栋，别浪费时间了。”
一堆“安全帽”忙不迭地跨步走在杂草茂密的院子里，从两家相连接的院子穿到了隔壁那栋别墅。
“哈皮！走正门！被蛇咬了我可不救你们！”
再次被胡老师提醒，一群“哈皮”们被有蛇这个概念吓得落荒而逃，都赶快跳到隔壁的水泥台阶上保护自己露在草丛里的皮肤。
这一天测量结束时，所有人的衣服都因为一会儿热，一会儿阴冷，干了湿湿了干都馊得彻底，胡老师甚至嫌弃的不让他们上他的车，他自己开车先跑了，被留下助理们倒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胡老师今天不想吃火锅，不然我们这副德行人家搞不好会以为我们是盗墓的。”颜铃已经没了淑女形象，她平日好看的刘海被刚刚洗脸时候的泉水弄得都贴在脸上，蕊蕊好笑地帮她拨弄了一下。
“胡老师喜欢吃火锅？”她问。
爱开玩笑的男生道，“我们重庆人都爱吃，天天吃都不够，胡老师每次都会带我们吃，几个商圈轮流吃，天上地下的哪家人多去哪家吃，市区吃还不够，还要去外地吃！我一年胖了好几斤哦！”
被“盗墓”两个字吓了一跳，蕊蕊强作镇定的跟他们一起打趣。
晚上颜铃贴心地把他们都开车送到家，避免大家带着汗臭去挤轻轨而遭受白眼。外面天早就黑了，甚至下班高峰期都已经过了，蕊蕊一身土地回到宿舍，大宝直接捏着鼻子从窗帘后面探出头。
“哇，小胖！你不是搞设计的吗？怎么一身土回来了？哇，快去洗洗吧，没个人样了都。”
听话的赶快去人少的大卫生间里把自己收拾干净，她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才感觉身上没了土腥气和汗渍，只剩下热水冲调的沐浴露芳香，中间因为霸占洗手间过久还被敲了一回门，充耳不闻的蕊蕊难以对抗站在热水下的舒适，等她出门的时候果然被几双抱怨的眼神盯到了。
把不愉快都抛之脑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换上一条舒适的棉质长裙，准备下楼去找一家人少的便利店吃点东西。
半个小时后，在二十几度的冷气房里，把一碗酸辣粉连汤都没放过的蕊蕊终于赶到六神无主归位，实在不想回想起下午在地下室里感受到的那种湿冷，决定就坐在这里看看市中心的人来人往，沾沾人气。
下午拿回来的小盒子已经被她洗干净外表，但是即使它并没有被锁的样子蕊蕊也打不开她，她出门的时候将它放到了自己床位上的一个收纳盒子里，现在她用拍好的照片正在全网搜索类似的款式，但是搜出来的却都是现代工艺品。
决定就把这个盒子当成工艺品的蕊蕊有点害怕里面装了什么脏东西，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它丢掉算了，免得里面有什么千年细菌之类的，害了自己，但是吃了一个冰激凌变得冷静地她想了一下，最终决定干脆找个地方将它暴力打开，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它上面诡异有眼熟的图案。